第43章 稻花香裏說豐年(3 / 3)

慕沙知道他沒句正經話,本來懶得搭理,這時聽他滿口胡言,實在忍不住了:“誰知道你是去刺殺皇上,還是去跟他的皇後偷情!”

三王子倒對司徒刮目相看了,覺得不管是哪個,都挺刺激的。

司徒終於坐直了身子,眼神警告的認真:“慕沙,話可不能亂說。”

猛白早已從慕沙處知曉,司徒偷天山雪蓮救大清皇後的事,也知道他和皇後在雲南的糾葛,心生一計,單獨留了司徒,讓他人都退下。

猛白放低姿態,走近司徒細看,他臉的輪廓很像自己,眉眼卻肖似其母,比之其他兒子,多了一種瀟灑的書香潑墨之氣,這是那個千年強國特有的人文底蘊,也是緬甸現在所欠缺的。

向敵人學習的道理猛白一直都懂得,年輕時他也多次去往雲南,這才有了和司徒母親那一段風流韻事,司徒母親鍾靈毓秀,談笑如銀鈴般動聽,看上去卻羞澀柔弱,惹人保護,非常吸引他,可當他選擇宏圖偉誌,不能與之共存時,司徒母親又以中國女子內在的堅韌自尊,拒絕了他的金屋藏嬌,也閉口不提有孕之事。時隔多年,他無意得知還有一個兒子,記憶深處那位美麗倔強的中國姑娘,再次擾亂了他的心扉,這姑娘正如同她的國度,剛柔並濟,讓他心生向往卻無法征服,也正如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

想到這兒,猛白重重歎了一口氣,眼中有了些許溫情:“你戴著緬甸的帽子,卻留著大清的發式,就像我和你母親的結合,罷了,你不想留發就不留吧。”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很少輕聲細語的講話,可說到司徒母親時,就會難得的安靜,對司徒也格外的遷就,而司徒每當感到他有懷念母親之意,便會不自覺的有點心軟,哼了哼,沒說話。

猛白繼續耐心詢問道:“你對攻打大清,到底是什麼看法?”

“你想讓我有什麼看法?你首先要進攻的雲南,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父母官是我最好兄弟的父親,他照顧我的時候,恐怕比你還多!從雲南到北京,騎馬要兩個多月,姑且就算緬甸能打贏吧,打贏之後,這麼大的地方,緬甸有多少人力物力可以取代?不過你想開戰就開戰,我管不著…”司徒知道他聽不進去,點到為止,敲敲桌子,沉聲道:“但有一點,如果誰傷了我爹和兄弟們,我一定會加倍討回來!”

猛白皺眉,脾氣又上來了:“你搞清楚,我才是你親爹!”

司徒輕嗤:“誰也沒說你不是。”

猛白被他不在乎的語氣蟄到,火氣蹭蹭上漲:“我從來沒說要拋棄你娘,是她不肯和我一起,她也從來沒告訴我有了你!要說狠心,你娘才是狠心的那個!她瞞了我這麼多年,寧願把你養在一個陌生男人身邊,也不願讓我們父子相認!”

“你沒有資格提我娘!”司徒怒目而視,聲音尖銳:“跟你在一起?你當我不了解你那個惡毒的王後!她恨我娘入骨,你當時需要她助你登上王位,敢為了我娘得罪她嗎!我娘要是跟你在一起,隻怕被害的連骨頭都不剩!你心裏要是真的有我娘,會二十年多後才發現我的存在嗎!現在你是鏟除了後黨,不怕王後了,才敢把我領到這兒,你對我真是父愛,還是終於揚眉吐氣了,向王後示威?你對誰真心過?!”

“我對你沒有父愛,沒有愧疚,會一再的縱容你嗎?你去看看,有哪個王子敢這麼對我說話!貢榜王朝到了我這一代,不但攻克了暹羅王都,撣邦和老撾王國,還攻打了印度的曼尼普爾王國,我要是心裏隻有兒女私情,要是不能忍辱負重,哪來的這些成就!如果我放棄王位,和你娘在一起,王後隻會更肆無忌憚,那時候我們才是死路一條!我更保護不了你娘!現在也保護不了你!是你娘不信我,不等我!我告訴你,一個男人沒有權勢,就隻能任人欺淩!”猛白狠狠一拳重擊:“想想,如果你是大清皇帝,你喜歡的女人還能被搶走嗎?她現在該是你的皇後!”

司徒的心倏地疼痛無比,那種痛好似積攢了千千萬萬個歲月,在他全身每一處擴散,他咬牙切齒:“強盜邏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你否認也沒用,每個女人都迷戀有本事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狠心,對女人也是一種誘惑,沒本事再癡情,女人也看不起!

你不想想,依你娘那麼高傲的個性,為什麼還願意為我生下孩子,她是惱我,可是…她更愛我!”猛白聲如洪鍾,四麵環繞在清寂的大殿:“你現在要做的,是踏平紫禁城,把喜歡的女人奪回來!”

司徒冷哼一聲,站起身來打開殿門,才發現外麵下雨了,黑夜中巨大的雨幕橫衝直撞而來,跳動的水絲吹打在他臉上。

“等一下,“猛白的聲音又低沉起來,拿起自己專用的王傘緩緩走過去,遞給司徒:“打上傘,別淋著了。”

司徒本不想接,卻不受控的將這份慈愛攥的更緊,眼睛被雨水沾了濕潤,昂首出了去。

他回到自己的宮殿,白色大象雕塑噴水的聲音襯得殿中更靜,外側的金碧輝煌暗了一個度,燈光昏黃朦朧,隻有殿正中的大佛周圍熠熠生輝,佛龕上供奉著用水衝洗幹淨的玫瑰、菊花、茉莉。

佛教是緬甸人普遍的信仰,他們一生舍不得吃穿,卻以捐錢給寺廟、修建佛塔為宏願,並且不喜歡在佛前供香,而喜歡供鮮花。

妙靈更是一個虔誠無比的信徒,每晚入睡前都要赤足誦經。

司徒沒有打擾她,呆呆看著佛龕,覺得佛像前沒有煙霧繚繞,似乎少了些氣氛。

佛普度眾生,無處不在。

可普度他的佛是喜歡香火的佛,還是喜歡鮮花的佛?

侍女悄悄為他奉上一杯紅茶,他喝了一口,發現加了鮮奶,皺了皺眉。他愛喝清茶,不似緬甸人愛喝奶茶,他說過多次,侍女還是會放錯,刻在骨子的習慣,要改談何容易。

他環看周圍的一切,忽然感到十分陌生,想念雲南家中那古色古香的家具,每一件物什都那麼考究,斑駁的紋路仿佛儒士般風雅,雲南連綿的青山綠水都印上了他的成長的痕跡。

不像這裏,沒有一件東西孕育過他。

他進到臥室,吹滅了燈,大字躺在床上,孤獨的閉上眼,那黑暗裏又出現一幅美好的圖畫--一位紅衣明眸的姑娘在夕陽下趕著羊群,她慢悠悠的眺望遠方,仿佛要望到天荒地老。

他不想這姑娘回頭,他怕看到她等待的眼睛。他默念著讓她走遠,她卻越來越逼近他…他想睜開眼,又貪戀著不願離開。

“殿下…”

幸好妙靈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夢境。

他也睜開了眼,妙靈坐在床邊,溫暖的笑容在夜晚綻放。他最喜歡的,就是妙靈的笑容,或許是信佛的緣故,緬甸人的笑容都是那樣的淳樸、祥和、燦爛。

妙靈自嫁給他後,一直在學漢語,兩人獨處時,都遷就著他說漢語,看他的狀態有了猜測,輕聲問:“又和父王吵架了嗎?”

司徒失神的搖搖頭。

那就好,父王是很愛你的。”妙靈的漢語說的還不是很標準,所以咬字很重,說起來顯得很真誠。

司徒聞言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突然拉近她到眼前:“妙靈,你別對我太好了,我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單純的迷戀能持續多久呢?”

妙靈離他如此之近,禁不住麵紅心跳,她癡迷的看著那張讓她一見鍾情的臉,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她父親是王後的哥哥,長年跟著猛白東征西戰,貢榜王朝都是她祖上一塊打下的,得到她如虎添翼,況且她美名在外,大王子和三王子都心儀於她。不過緬甸王室有規定,王室成員血統高貴,不能與臣民通婚,國王必須與家族內部的姐妹聯姻。所以同父異母的公主們才是王子的正妻首選,慕沙作為王後之女,更是眾星捧月,自己再優秀,也要在慕沙的光環之下。

大王子和三王子都急於撲向那光環,無論多喜歡她,也不會輕娶。直到從天而降一個六王子,完全攪亂了緬甸王室,也攪亂了她的心。

他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視規矩如糞土,卻認真的告訴她--妙靈,你笑起來真美,比慕沙還要美,你要相信自己,就是最好的。

如今她想起這句話還是心潮起伏,輕輕撫撫摸他深邃的眼睛,堅定的說:“永遠。”

司徒一聲歎息,嗓音低沉暗啞:“永遠是多遠?我老了呢?我不再年輕,不再英俊,可能白發蒼蒼,口齒不清,還可能糊塗了,不記得你了,可以這麼遠嗎?”

“可以,”妙靈恬靜的微笑:“這也沒多遠。”

司徒望向窗外靜謐夜色:“妙靈,陪我到瞭望塔上看看月亮吧。”

“殿下,外麵下雨了。”

“我給你打傘,”司徒一躍而起,央求著她:“妙靈,我想看月亮。”

妙靈蠱惑的點點頭。

瞭望塔是皇宮最高的建築,足有十丈高。兩人冒雨登階,司徒撐傘,妙靈提燈,腳邊隨處可見龍船花,花瓣成簇成群地聚生於枝條之上,顏色鮮紅,葉麵在細雨的滋潤下更顯新綠,散出濃濃的幽香,別有一番刺激和風情。

待到登頂,雨已經停了。

天空浩瀚無垠,星河萬裏,月亮驅散了烏雲,仍舊清清爽爽的掛著。

妙靈第一次登塔,驚奇又興奮,她仰望了月亮之後,又俯瞰整個皇宮。紅色柚木建造的一座座宮殿,金黃鑲邊,木雕懸浮,在深夜中仍然不減光輝。一層疊上一層的寶塔林立,成就了這萬塔之國。

遠處傳來大象的陣陣嘶鳴,司徒悠長的目光穿越到宛若天邊而來的伊洛瓦底江,江水流動著母親的骨灰,這條江從那時起有了生命,代替母親守護他,分隔出兩邊,一邊是他不得不麵對的生父祖根,一邊卻是他魂牽夢繞的雲南。

想到未來這兩邊將會爆發一場激戰,而他並不能阻止,一股無力感席卷了全身,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瀟灑的人,曾經瀟灑,是因為心裏沒有牽絆。

妙靈暢然呼吸雨後的清新:“殿下,帶我去看看你的家鄉吧,彩雲之南…那裏是不是有很多燕子在飛?”

每當有燕子飛來,他總會抬頭看,他一定很喜歡燕子吧。

司徒僵了一下,垂眸:“沒有了。”

妙靈撥不開他眼中的迷霧,總覺得離他的心差那麼一點點,她靠近他柔聲細語:“殿下,你的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司徒深深看她:“妙靈,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你,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你等我嗎?”

“殿下,你要去哪裏?”妙靈有些害怕的抱緊他:“如果你愛我,怎麼舍得丟下我?

我不喜歡等人,我要跟你一起走。”

“是啊,愛你怎麼舍得丟下你…”司徒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妙靈,我們中國有句話叫落葉歸根,這裏不是我的根,我不屬於這裏,如果我帶你回到我的家鄉,你會不會也思念這裏呢?”

“殿下,家鄉是自己心安的地方,以前是我的父母讓我心安,現在是殿下讓我心安,所以你在哪裏,哪裏就是我的家鄉。殿下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才找到了父王,娶我也是順其自然,我和父王一個是你的妻子,一個是你的父親,卻都不是讓你心安的那個人,”妙靈試探著問:“殿下,有那個人嗎?”

司徒坦露心扉:“你告訴過我--佛說,

一見鍾情是靈魂認出了對方。我也認出過一個女人,她更不喜歡等待,可她那樣堅持的等著她的愛人…我好像瘋魔了,總是想起她等待的樣子…”

妙靈強烈渴望這個女人的信息:“她等到她的愛人了嗎?”

“等到了,我想到她等到了,心裏就會好受很多,可是我怕她再次失去…”司徒一抹苦笑:“我知道她現在很幸福,是我在患得患失,她根本與我無關,可我就是怕她失去,我想讓她擁有最美好的一切。”

“你還是愛她,”妙靈心尖酸痛:“殿下,真可惜我不是你的愛人,但我謝謝你讓我走進了你的心。”

司徒佩服妻子的豁達和包容,誠懇的說:“妙靈,我不懂什麼是愛了,占有還是放手,好像都很痛苦,你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請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