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紫禁空留馬行處(2 / 3)

小燕子一見他,眼眶瞬間就濕了,她嘴一抿,想收斂住這種悲傷的情緒,可越收斂,淚水好像越失控,不斷的滑過她的腮邊,卻滴落在永琪的心尖上。

永琪慌張的抹著她的眼淚,輕柔的生怕嚇著了她:“小燕子,別哭別哭,你別哭…”

小燕子害怕的揪著他的衣服:“永琪,都怪我非得騎它,飛兒快死了,你救救它,別讓它離開我…”

“好好好,我救它,”永琪大聲吩咐道:“來人,再傳獸醫過來!”

小燕子又絕望的搖搖頭:“不用再折騰它了,我知道它活不成了…”

畫顏默默的退下,她想,皇上不會注意到她的。

朔風吹的她臉發緊,天已經擦黑了,無邊的寂夜即將襲來,真是好冷。

四大才子將其他兩匹馬牽了出去,專門給飛兒騰了一塊地,又拿來了好多棉被給飛兒蓋上,厚厚的鋪在地上,好讓小燕子坐。

永琪是丟下了大臣跑過來的,幸好那幾個大臣都是心腹,還能理解他幾分,都跟著來了禦馬監。

永琪暫時安撫了小燕子,就出去跟幾個大臣把未盡事宜敲定。

公事收了尾,轉而又進屋。

小燕子側躺著,輕輕趴在飛兒的背上,和它最後的溫存,悵然的望著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永琪不能瞧見她獨自沉寂的樣子,瞧見就心疼的難受,他希望她永遠是笑著的,即使哭也是因為開心而流淚,他該怎麼讓她笑起來呢?

小燕子騎上馬,有一種野性難馴的美,他深深為之著迷,現在她和飛兒以這種姿態相依相偎,卻更讓他震撼。最後陪著項羽的,也不過是寶馬和美人,這兩者是男人畢生追求的激情和浪漫,他已經兼而有之,可誰都清楚,最是人間留不住,美人遲暮,英雄末路。

永琪已經讓安德桂取回了他的墨狐貂大氅,悄悄蓋在了小燕子身上。

小燕子動了動,發現他回來了,她打算這夜就守著飛兒,不忍他待在髒髒的馬廄,遂道:“有四大才子陪著我,你忙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西兒還在壽康宮等著接呢。”

永琪不拘小節的跟她坐到一起:“額娘會照顧好她的,我陪著你。”

小燕子從飛兒身上起來,倚到他懷裏,看著飛兒緩慢的眨著眼皮,像是嘀嘀嗒嗒轉動不停的時間。

“永琪,你能不能把飛兒畫下來,這樣以後我想它了,就能看看。”

“它想讓你記的不是它現在的樣子,而是你騎著它神采飛揚的樣子,畫可能會丟,但是有一樣東西,是不會丟的。”

“什麼?”

“眼睛…”永琪指著自己的,純淨無暇,瞳孔映出她的影子:“眼睛看到的才是永恒的,然後進入你的心裏,”他手如流水滑向她心口:“看,它已經被畫在你心裏了,誰都抹不掉了。”

小燕子摸摸心口,被他唬住:“啊,又到我心裏了,我心裏好多東西了,會裝不下嗎?”

皇阿瑪在裏麵,虛幻的爹娘也在裏麵,教功夫的崔師傅,喂她喝藥的英嫂,凝芝都在裏麵…飛兒擠的進去嗎?

“我告訴過你,你得學會放下一些東西。”

小燕子掂量了掂量:“我哪個都放不下,”她羨慕別人可以輕易的新舊交替:“永琪,為什麼你有了赤花鷹,就可以忘記飆風?”

“飆風…是我南巡時騎的那匹馬嗎?”永琪果然不太記得,努力回想著:“好像頭兩年裏我經常泡在射擊場,它跟不上我的速度,就被淘汰了,”他頓了頓:“小燕子,我跟你不一樣,馬我隻要好騎的,人我才要唯一,不像你,記住個什麼就往心裏去,念一輩子。”

小燕子覺得對,也不對:“可是,我遇見你之後,心裏好像也放下了很多東西,像以前那些欺負我的壞人,我都拿大眼珠子瞪他們,發誓要記住他們的樣子,長大了好報仇,現在你讓我想,我也想不起來他們什麼樣了。”

曾經多麼刻骨銘心的恨啊,消失的這麼猝不及防。

永琪心頭卻忽然冒出好些善性的麵孔:“你這樣一說,我發現遇見你之後,我心裏好像裝進來很多東西,賣陽春麵的劉暉,清廉的劉知縣,歐嫂,賀大嫂…”

小燕子插嘴道:“采蓮在不在裏麵啊?”

永琪心想喜歡他的女人不是多了嗎,怎麼她偏偏提采蓮最多。

“采蓮有什麼特殊的,你老抓住她不放。”

小燕子酸不拉嘰:“誰讓她是你主動抱著騎馬的姑娘。”她特意強調“主動”。

永琪不甘示弱,比她更酸:“你還當著我的麵,主動坐斑鳩馬上呢!你為什麼不坐我的馬?還說什麼燕子、斑鳩、雞是同類,兩隻鳥一隻雞,算什麼同類!”

“我就是故意報複你讓采蓮坐馬上的!看你什麼滋味!”

永琪抱臂,一口氣噎在嗓子裏:“過分!你怎麼能拿這個報複我呢?原來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懂,可是現在看來你懂啊,那後來你和簫劍那樣練鞭子也是報複我嗎?”

小燕子暗悔自己逞口舌之快,說話不過腦子,其實並不是那個原因,可她這樣一接話,永琪該覺得她有心機了,急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哪有那麼壞啊!我承認我以前確實少根筋,沒太注意避嫌,對不起嘛,”她撐開他交叉的雙臂,討好的鑽他懷裏,瞄他臉色:“我剛才說為了報複你,是話趕話說的,那會我哪兒想得起采蓮,我是覺得你不喜歡斑點兒,因為你被雞噴過一臉糞…”

“這事…就別提了。”永琪輕咳,下意識的抹抹臉。

“反正你愛幹淨,肯定不高興斑點兒離你近…”

永琪心想那倒是,除了小燕子,誰會瘋狂迷戀雞?他剛想接受這個理由,突然又一想:“那班傑明也沒多喜歡斑點兒吧,我再不喜歡為了你也會接受啊,你對我這點信心都沒有,把我當外人?”

“這個這個…不是外人…”小燕子沒組織好語言,心道斑鳩不喜歡斑點兒就不喜歡唄,被斑點兒弄髒了她也無所謂,可是永琪不行。

永琪想他們兩個除了戀人特定的親密,日常小燕子似乎和斑鳩、簫劍走的更近,對他反而有距離感,越想越忿忿不平:“你以前去找斑鳩就比找我多,說話跟他更隨意,見了麥爾丹和簫劍,就想著認人家做師傅,你從來都沒想認我做師傅,我功夫差嗎?”

小燕子細想了想:“可能是…我有點怕你。”就像現在,她就很怕他誤會。

“怕我?你怕我什麼?”永琪想她對他說話也從來沒客氣過啊。

“斑鳩和簫劍,我不用太在意他們的想法,也不用太考慮後果,你嘛…我就會考慮的多,別看我表麵上對你也是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心裏有點沒底氣,雖然你對我好的沒話說,總是讓著我,可我知道,要論起真格的,還是你厲害,咱倆差的太遠了…但是永琪,最關鍵的時候,我第一個想的一直是你。”

“我知道了,”永琪豁然開朗,歡喜沒過心頭,低吟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小燕子大致聽懂了,知道永琪也懂了,如釋重負,他們在漫長共度的歲月中,一點一點的發掘對方,了解對方,優點也好,缺點也罷,露出的都是最真實的自己,然後依然愛著彼此,不,是更愛彼此。

飛兒轉著脖子,恰時的嘶鳴了一聲。

“哈哈,飛兒也在聽我們說話呢!”小燕子驚喜不已,友好的握了握它的馬蹄,她聽永琪的話,用眼睛畫它:“飛兒,睡吧,睡吧…我會一直看著你。”

永琪也累了,躺好枕在小燕子腿上,輕睡淺眠。

冬天的陽光和藹可親,淡淡舒舒的,猶如蘭花幽幽飄散著清雅芳香,軟酥酥的擁著永琪的身體。

他伸了個懶腰醒來。

時間仿佛隨著天邊的雲朵飄來,已經卷起飛兒昔日的美麗悠然長去。

小燕子平靜的看著一切發生,並沒有永琪想象中那樣強烈的悲傷,隻是在沉默。永琪用被子蒙上了飛兒的頭,又回身擔心的看著她:“小燕子,你也不知道斑點兒有沒有遇見它的大老婆、小老婆,很多事情,隻為求個心安,不必非要個完美的結果…飛兒走的很幸福。”

小燕子乖巧的點點頭,半夜沒開嗓,一說話有些低啞:“永琪,有些東西我是永遠放不下的,未來還有更多的東西裝進我心裏,越裝心就會越大,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我都要留著,你看,我們活的這麼認真,製造了這麼多的回憶,可以隨時翻出來看看,有的人心裏什麼都沒有,該活的多麼空虛,多麼無趣啊。”

永琪喉嚨一哽,忽而清淚凝眶,擁緊她:“那我裝著你,也就裝著你心裏的東西了,飛兒要是在你那住不下,就跑到我這來住。”

小燕子嫣然一笑。

外人看來,飛兒臨死前,能讓天下至尊的帝後守上一夜,不枉此生。可是世間的因因果果難說分明,馬通人性,也許是飛兒強忍病痛等到小燕子來,守了她一夜,才咽下這口氣。

這段緣分圓滿的盡了。

飛兒永遠的長眠。

紫薇產下一子,將將出了月子,得到消息就和爾康趕了過來。

四大才子正要抬著飛兒去下葬。

紫薇戚戚然看向毫無生氣的飛兒,手中托著一盤紫氣東來,懊悔不已:“這是我趕早做的,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飛兒沒能吃上最後一口…”

小燕子看到那盤擺放鮮美如初的紫氣東來,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一般小燕子哭的時候,永琪和紫薇都扛不住,永琪是男人,心裏再難受,麵上還能勉強自持,紫薇基本上就是同悲同喜,小燕子流多少淚,她流多少淚。

她和小燕子頭抵頭:“小燕子,我陪著你去送飛兒,咱們把它葬在心曠草原,它還是可以自由的奔跑。”

小燕子含淚點頭。

永琪不得不去養心殿了,知道有紫薇和爾康在,他可以放心托付了,如果說真的有個人可以代替他陪伴小燕子,那非紫薇莫屬,甚至紫薇比他更懂小燕子的心思,遂囑咐爾康好好陪著她們安葬飛兒。

永琪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龍袍,馬不停蹄趕往養心殿,夜裏沒睡好,疲乏不堪的,草草用了早膳,對著窗子喝杯涼茶醒神,想到小燕子這一夜更是身心都熬著,自己卻不能時時陪她,心中就很焦灼,不由又喝了杯涼茶壓伏。

安德桂勸道:“萬歲爺,您這麼喝涼的傷身。”

永琪深覺再這麼被小燕子“控製”心思他就得瘋了,回頭望向那把龍椅,那上麵不允許承載這麼多情愛,於國事是有道理的,他晃了晃腦袋,清空私事,開始接見軍機大臣和章京。

軍機章京阿思哈稟閩浙總督新換,能力不足,於當前改稅大業有礙。

永琪耐著性子聽完,審視的看著他:“愛卿有什麼建議?”

阿思哈似乎早有準備:“回皇上,原閩浙總督德保精明強幹,之前改稅一直是他推進的,現在浙江官員也多是其堂兄的門生,新總督較之遠遠不如,難以服眾,臣懇請皇上為了閩浙改稅順利,恩赦德保,準其戴罪立功。”

德保之堂兄便是欣榮之父--觀保。觀保、德保兄弟二人是同年進士,曾同時分任禮部、工部尚書,且在乾隆二十五年的庚辰恩科鄉試,分任浙江、山西兩省主考官,當時傳為一段佳話。德保一女是乾隆的瑞貴人,一女嫁給了鄭親王胞弟,其胞弟德隆之長女嫁給了康熙的孝昭仁皇後侄孫兼乾隆順貴人兄弟。索綽羅家族獲罪後,德保雖未被流放,但也遭到貶職

永琪先刻意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拿過一本折子翻開。

眾大臣都不安的等著他的反應。

永琪閑閑翻看完畢:“朕這有本折子,恰恰是彈劾觀保之子觀豫的,觀豫流放前是江寧織造,守著這個肥差,沒少跟他叔叔德保假公濟私,如你所說,浙江官員大都是他們索綽羅家的門生,受他們索綽羅家的恩惠,新總督當然處處受阻,遠遠不如!”他“啪”的一聲重放了折子。

阿思哈跪地,慷慨陳詞:“皇上,臣不知諸多內情,隻是為朝廷直言不諱,索綽羅家族牆倒眾人推,彈劾他們的折子層出不窮,有真也有假,臣不予置評,臣也不是空口無憑的替德保說話,而是據實以告,臣曾與德保共過事,他的確頗有手段和才幹,品行也令人敬佩,不至有私相授受之舉,值此用人之際,還望皇上明辨忠奸,切勿以皇貴妃之錯抹殺索綽羅家族的所有功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