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學校裏節日氣氛要比任何一個中國傳統的節日都更為濃重。不得不承認,崇洋媚外已經演化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浪潮。喇叭裏放著周哲極為熟悉卻叫不上名的聖誕歌曲,沿途的條幅、彩燈和噴漆千篇一律地用各種文字寫著“聖誕快樂”,廣場上一個充氣的聖誕老人摟著多年相伴的麋鹿,看上去更象是離退休版的武鬆打虎。
兩人身旁不時會經過戴著聖誕帽,拿著煙火熒光棒的男女,周哲受到了他們的啟發,出了學校大門便找到了一個投機小販,買了一頂聖誕帽。
“戴上吧,大過節的,應個景兒。”
秦梓佳道了聲謝謝,依著周哲的意思戴上了帽子。白皙娟秀的臉與火紅的帽子搭配起來的確很好看。周哲在心中自己拍著自己肩膀讚歎道:“真他媽會挑東西。”
經過了融洽的協商後確定了吃飯的地方。兩個人在一家韓國料理吃了頓不錯的燒烤,秦梓佳還和周哲一樣喝了點酒,臉微微的泛著潮紅,興致勃勃地和周哲聊著,周哲驚異的發現原來也是個很健談的主,大概是因為談話的對象比較適合。和秦梓佳聊的內容已經到了近似於無話不談的地步。以前大概隻有雷兵和他這麼侃過。眼前的女孩是個開朗、善解人意而又不乏睿智的姑娘,能如此愉快地吃頓飯無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周哲,既然網吧的生意不做了,想過過年以後要幹點什麼嗎?”出了飯館,秦梓佳問他。
“我還沒琢磨呢!有什麼建議沒有?”
秦梓佳搖搖頭。
“我不知道自己該幹點什麼,說實話,當商人也當煩了,想換個其他性質的工作。”
“你願意朝九晚五的上班嗎?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幾份工作。”
“這不是願意不願意的事,問題是我沒有本事去博得上司的歡心,也沒有能力幹好差事。所以盡量就得找點自己能做主的事,幹好幹壞我都一人扛著了。”
“你挺不自信的。”
“這我承認。”周哲很實事求是。
“周哲,不自信往往就容易錯過很多你本應該能得到的東西。”秦梓佳的話裏另有深意,也不知道周哲能不能理解。
周哲沒回答。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按著來時的路線往回走。這個鍾點大多數的情侶已經是酒足飯飽了,一對對勾著肩搭著背專注地在校園各處談情說愛,所到之處淨是緊抱在一起以抗嚴寒的戰士。周哲覺得眼睛注視哪個方向都有偷窺他人的嫌疑,於是隻好手插著兜低著頭的往前走。秦梓佳此刻也是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那幹嘛圍那麼多人啊?”周哲先打破了微妙的尷尬氣氛。
秦梓佳尋著周哲指的方向望去,見食堂前的空地上,三個很有經濟頭腦的學生擺上了幾張課桌在兜售著巧克力,生意不錯,買主們幾乎圍成了圈。周哲本想過去問問價看看是否物有所值,卻一眼看到了提著巧克力摟著一個女孩的高楠。
“咱們往這邊走。”周哲不想和高楠打照麵,指著另一條小道對秦梓佳說。
“周哲。”高楠不是夜盲,還沒等周哲轉而北上便一眼看見了他。
周哲佇足,轉頭看著高楠和他的新歡——那個在舞會上見過的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姑娘。
“怎麼著,沒看見哥們?”高楠也剛喝完酒,比周哲嘴裏的酒氣還要濃烈,“這誰呀?周哲你也不夠意思啊,有女朋友了也沒知會大夥一聲。”
“我怕讓你給收編去。”周哲為了擠兌高楠一句,倒也沒做什麼真實關係的解釋。
“怎麼稱呼?”高楠沒理會周哲的冷漠,轉而問秦梓佳。
“秦梓佳。”
“我是高楠,周哲的哥們。得了,別說多了,說多了又該把周哲那點專為別人抱不平的俠骨給勾出來了。就說一句話,你沒看錯人,我這哥們好人一個。”
“我用你誇我嗎?”周哲在一邊道。
“還為鍾善萍那點事生我氣哪!至於嗎?咱倆這麼多年了,犯不著為了一女的傷交情吧?”
“沒有的事,鍾善萍離開你挺好。”周哲看了一眼還在高楠懷裏跟條肉蟲子似的扭著腰發著情的那個姑娘:“象你這樣的男人找懷裏這樣的姑娘才算般配,誰都誤不了誰。二位趕緊找地方給你們高家祖墳積德去吧!我不耽誤你了。”
周哲知道再說兩句非又翻臉了不可,大過節的實在不應該有這麼敗興的事發生,所以也沒等高楠再說什麼,拽上秦梓佳就往小道裏走。
“你跟你朋友有誤會?”秦梓佳任由周哲拉著她快步走著,問道。
“沒誤會,就是對他有些事看不慣。”
“那個鍾善萍是不是你們倆都喜歡,然後就反目成愁了?”
秦梓佳冒冷子說了這麼一句把周哲嚇了一激靈:“寫小說哪?這都哪跟哪啊?”
“那為什麼跟見著仇人似的?”
周哲鬆開了手回頭看著秦梓佳:“一個對他好得無可挑剔的女孩,在懷著孕的時候讓他拋棄了。除了上醫院打掉孩子的時候他陪在鍾善萍的身邊,出了醫院就再沒露過麵。你看得出他有一絲一毫的負罪感嗎?”
“因為這個所以你跟他鬧得這麼僵?”
“是。”
“你因為鍾善萍的遭遇而同情她所以敵視你的朋友?”
“還因為那個已經沒了的孩子。”
秦梓佳默默注視著周哲很久。把周哲看得直心虛。
“周哲,那次打架鬥毆是不是也因為類似的事情?”
周哲驚異於秦梓佳不亞於福爾摩斯、波羅那夥人的推理能力,默然點點頭。秦梓佳醞釀了良久後把她的結論告訴了周哲。
“周哲,也許你自己沒發現,其實你有‘女性崇拜’。”
“什麼女性崇拜,不是……還有那孩子呢……”
“你更同情鍾善萍,同情曾經那個陌生的女人,因為她們的不幸所以你心情很低落。你會很尊重你心中認定的好女孩,當然,未見得你就一定喜歡她們。但你會在心裏希望她們過得幸福,如果事與願違的話你就會盡力施以援助甚至敵視給她們不幸的人。不是這樣嗎?”
周哲眉頭緊皺一臉的驚訝:“這是哪位教授大爺教你的?”
“沒誰教,就是你給我這樣的感覺。”秦梓佳感到自己好象心慌了。
“是嗎?沒錯。我就是這麼個白癡,在你們看來可能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誰現在還拿這當個事啊。女性崇拜?還真得謝謝你給我總結出了症結所在了。我真高興,拿我當二百五的人又多了你這麼一個。”周哲並沒明白秦梓佳的意思,以為是在挖苦他。於是氣哼哼地轉身就要往前走。然而他走不了,秦梓佳拽著他的袖子沒有鬆手。
周哲就坡下驢地停在了原地。
“我沒拿你當二百五。”秦梓佳低著頭輕輕搖著他的胳膊小聲道。象一個在承認錯誤的小女孩一樣。
“可你剛才說的……”
“我又不是損你,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秦梓佳徹底沒了開朗勁。嬌聲裏似乎都帶著點哭音了。
“那你什麼意思?”周哲看見秦梓佳這樣心軟了,問她。
“我就是想告訴你,你的表現挺讓我感動的。象你這樣的人很難得,誰如果攤上你這麼個男人的話一定很幸福。”秦梓佳抄起了周哲的另一隻手。
周哲沒有精神準備,一聽這話當時就噎住了。周哲是遲鈍,但還沒傻到在這樣的話語和神態下仍然接受不到任何暗示的份上。隻是一時間不敢相信還真有天上往下掉餡餅的事——還掉了這麼大個的餡餅。
秦梓佳緩緩抬起了頭,路燈下的她楚楚動人。周哲的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心跳驟然加速,血壓急劇升高。但外表看來還沒到要叫救護車的程度。這時候那半肚子氣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你給我帶高帽呢吧?”
“我好象不用奉承你。”
兩個人開始拿沒用的廢話軟聲細語地進行拉鋸戰,身體的距離也在隨之逐漸拉短。
“你真沒拿我當二百五?”
“真沒有。”秦梓佳回答。
“真沒有?”周哲整個一碎嘴子。
“沒有。”
“我才不信呢!”周哲笑著道。
“你就信了吧!”秦梓佳開始耍賴。
“憑什麼我就信了?”
“算我求你了——”
“……”
“……”
終於,周哲將秦梓佳摟在了懷裏,並在費了好大勁之後笨拙地吻上了秦梓佳濕潤的嘴唇……
二十八
期末考試到來的時間臨近。周谘為了給周哲一個圓滿的答卷而加倍地用著功。不過就心情而言,周谘是喜憂參半了,喜來自於周哲的情感大捷,而憂來自於方靈近來的反常。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方靈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不時的會坐立不安或者心不在焉,起初周谘沒有太往心裏去,但後來,方靈慢慢開始變得煩躁起來,發脾氣的次數也不斷遞增。
僅僅是幾個練習題出現了錯誤,方靈便如同不能自控一樣在練習冊上狠命的塗鴉,圓珠筆將本來就很劣質的紙張劃得傷痕累累,練習冊象遭了酷刑一樣。
“方靈,幹嗎啊?不至於的。”周谘搶下她手中的筆。
“就至於!就至於!”
周谘慶幸她手裏沒有筆了,否則就當時那情況沒準自己比練習冊好不了多少。
“你這幾天怎麼了?”
“沒事。”方靈扭過頭去,比原來微微胖了一點的小臉蛋又鼓得跟氣球一樣。
“有什麼事告訴我,兩個人一起解決啊!方靈,別又象個小氣筒似的。”
方靈沒受到感動,趴在桌子上隻給了周谘一個後腦勺。周谘心裏有點打鼓了。他隱約覺得方靈有心事,而且對她產生了巨大的壓力。
一天的努力也沒有讓方靈破顏一笑。直到放學的鈴聲打響小姑娘也沒理周谘,所有的同學都走了,隻有兩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裏。
方靈先有了動作,起身拎起書包就要走。周谘一把拽住了她。
“方靈,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有。”方靈低著頭也不看周谘,雙手擺弄著自行車鑰匙。
“那你為什麼這麼不高興?”
周谘反複的追問著。方靈很不耐煩:“討厭啊!我不想說還不行嗎?”
“可……”周谘實在無法逼問出原因了,他頹然地鬆開了小女朋友,沒精打采地站在那裏。這副可憐巴巴的相倒讓方靈心疼了。
“周谘,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這些天不對勁。我向你保證,過幾天就好了。”方靈確定了教室裏以及門外沒有人存在,飛快地吻了周谘的臉,背起了書包離開了。周谘沒覺得那股幽香讓他有如釋重負地感覺,心裏頭還是覺得有點堵得慌……
二十九
雷兵的店裏。
不自覺的笑在周哲臉上停留著,這副有點冒傻氣的表情已經掛了好幾天了。盡管他自己以為在雷兵麵前是一如往昔,但雷兵還是無情的揭露了他想掩飾的東西。
“你怎麼跟吃了喜鵲屁似的?”
“有嗎?我覺得我現在的表情就是參加你的追悼會也算是得體。”周哲極力做出淡然神情道。
“那你非讓我的治喪委員會的給打出去不可。得了,別裝了,秦梓佳落到你手裏了就是應該高興的事,幹嗎還裝大尾巴狼啊?”
周哲再也繃不住笑了。想起了秦梓佳和那天晚上,幸福得煙叼反了都沒發覺。
“上午劍勇發來了短信,在汕頭委托我向你表示祝賀並希望秦梓佳能夠節哀順便。”
“我說你們是人嗎?”
“這話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說你絕不逼人家為報恩以身相許嗎?”
“我沒逼梓佳,實打實的兩情相悅。”周哲那火機點了半天才發現燒的過濾嘴都糊了,慌忙將見了明火的煙扔進了紙簍。
“你跑我著縱火來啦?”雷兵手疾眼快抄起杯子將煙澆滅,“可有點魂不守舍了啊!”
“倒也沒得意忘形。”周哲換了一根點上,又從身邊的塑料口袋裏掏出了幾本十成新的書,假麼假勢的翻著,“過兩天我可就應聘去了,回頭一失足要成了白領以後可就沒有這閑工夫上你這扯淡了。”
“誰求你來了?找你的秦梓佳心甘情願當你的老婆奴去吧!不過話說回來,你要是能找個不錯的工作未嚐不是件好事,比我這受氣小商販強。”
連雷兵也覺得這是個正途,這讓周哲越發覺得秦梓佳是個賢人。其實在上午買書的時候周哲還猶豫著是否該聽秦梓佳的建議,此刻自己的疑惑和想法已經淡化的幾乎可以忽略了。周哲倒想起了一句流傳多年的順口溜:多吃菜,少喝酒;聽老婆話,跟黨走。
如果結婚的話,秦梓佳一定是個可以引導丈夫不走歧途的好妻子——周哲覺得自己這個年齡考慮婚後的事絕不算是異想天開了,所以開始由著性地琢磨什麼時候合適將終身大事提上議程。
“哥。”周谘進門叫他。
“你怎麼來了?”周哲一愣。
“稀客啊!二少爺可有日子沒見了,怎麼樣?沒帶弟妹過來啊?”雷兵伸著脖子望外頭瞧。
“沒有。”
“怎麼了?”親哥不象雷兵那麼沒心沒肺,周哲發現周谘不大對勁。
周谘坐在那搖頭。
“丟東西啦?”
“沒有。”
“考試沒考好?”
“哥,別這麼咒我,我還沒考呢!”
“那是跟方靈鬧別扭了?”
周谘低頭不語。
“一準是誰也不讓著誰,對著耍性子。”周哲不以為然地摸著周谘的腦袋,“你們哪!終究還是孩子。”
“誰不讓著她了,我們什麼矛盾都沒有。就是這幾天她情緒特不好,不知道為什麼。”
周哲沒詞了。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這時候,拍老腔的同誌開始發言了。
“二少爺,到底因為什麼你不知道了吧!問你雷哥啊!你雷哥對女性太了解了!”
周谘精神一振,一臉的求知欲看著雷兵。連周哲也抱著學習的態度打算從雷兵一會的解答中吸取點經驗。大周小周洗耳靜待著。
“這個——女人啊!”雷兵手拄著下巴話說的那叫個慢,“女人都有一個生理周期,在每個月裏總有幾天心情不好……”
“滾蛋!”周哲的喝罵象一記飛腳似的就把雷兵後麵的話給踹回去了,“你跟我弟弟說這個幹嗎?”
“我這不科普呢嗎!”
“科你大爺!我當你能說點什麼石破天驚的話呢!”
“我這可是知識,絕對在青春期教育的教學大綱裏。”
“你再毒害我弟弟我把你這雜貨店砸了你信不信?”
“……”
在周哲的喝罵與雷兵的辯解中,周谘很失望。原來比自己年齡大的男性並不一定就是個稱職的感情專家,起碼滿嘴廢話的雷兵不是,而剛剛才有了女朋友的哥哥更是新手上路。
從蜜糖一樣的幸福歲月跌落到了如今毫無道理的冷漠以對,周谘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慢慢的他開始擔心方靈對自己的好感已經徹底褪卻,又擔心是方靈的父母知道了兩人的關係而橫加阻攔。在彷徨不安中,周谘等待著期末考試的臨近和原本那個文靜可愛的方靈回歸。
廢物蛋周哲是完全的愛莫能助,他倒是在和秦梓佳逛街的時候提起了這事。
“我就是擔心周谘這麼下去會耽誤了學習。眼看著要考試了。”
“真沒想到你居然支持你弟弟早戀。”秦梓佳的話很出乎周哲的預料。
“我聽著不象是誇我呢。”
“那就換一種說法,沒想到你還挺開明。周哲,我知道你關心周谘,但這不是你我能幫得上忙的事。既然你讓周谘在這個年齡上談情說愛,那周谘理所應當要承受這場早戀所帶來的一切後果。”
“我是不是不應該同意周谘早戀?”
“我覺得是不應該。”
聽了秦梓佳的話,周哲心神不寧地望著大街上一群群剛放學的中學生。一下午就沒怎麼見過笑臉。
三十
盡管周哲是個天生憂國憂民很少有開懷時候的主,不過秦梓佳的降臨,總的說來還是讓周哲的生活變的輕快了起來。心頭壓著的諸多陰雲被一縷陽光所穿透,很多瑣事和往事都隨之或煙消雲散,或笑臉相對了。盡管有時還會把一些生活中遇到的不快表現出來,但周圍的人都認為周哲已變成了一個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幸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