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梓佳一起在自習室裏泡著，周哲看了幾本關於應聘的書。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好象又重新開始了大學生活一樣，隻是比當年的大學時代更有個學習的樣子。秦梓佳在尊重周哲自己思想的前提下，幫助他規劃著未來或現在的生活。雖然現在這種幫助還沒有收到顯著成效，但周哲很感激秦梓佳這種不將自己的意見強加於他人的處事方式。很多過去的哥們或朋友都在有了女朋友或妻子之後失去了這份獨立性，在壓迫下艱難而委屈地努力捍衛著已經所剩無幾的男人的尊嚴。和他們相比，周哲在結束單身生活後依舊活的象個男人。
所以，周哲斷然肯定了他身邊的這個女孩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
三十一
周老太太見了秦梓佳後久久不敢相信這是周哲的女朋友，但事實擺在麵前由不得老太太有任何懷疑。老人家興奮地拉著秦梓佳的手堅決不肯鬆開。
“我說老太太，您讓梓佳給我打個下手成嗎？”周哲從廚房探出腦袋央求道。
“哪有讓人家姑娘頭一趟到家來就下廚房的？自己折騰吧！”
“這年頭哪說理去？”周哲嘟嘟囔囊地關上了廚房門。
吃飯的時候，周老太太幾乎自己沒吃什麼，不停地給秦梓佳布菜。周哲看在眼裏喜在心中，覺得這是將來婆媳關係的一個良好開始。而秦梓佳在飯桌上和兩位老人說想介紹周哲去某個公司應聘的事，博得了老周頭的由衷讚許。一次融洽的會晤讓周哲感到了自己的生活是豐富而充實的，秦梓佳在他的心中成了上天的一項恩賜。
幾天後，秦梓佳陪著周哲去應聘。
這是一個專向韓國和日本出口農作物的貿易公司，一個裝修得富麗堂皇的大廳裏坐著兩個穿得富麗堂皇的中年女人。周哲遞上了秦梓佳為他精心做的簡曆卻被棄在一旁，隻問了些簡單的問題後給了他一份卷子讓他上一邊答去。周哲拿了紙筆找個角落開始作答，半個鍾頭後又回到了兩個中年女人麵前。
“過完春節等通知吧！”答卷和簡曆的遭遇如出一轍。
周哲怏怏不樂地出來了。
“怎麼樣？”秦梓佳迎上來問。
“不怎麼樣。看起來那兩個大娘對我沒什麼好印象。年後等消息。”
秦梓佳看了看周哲低落情緒下的麵孔，沒再問。隻是默默陪著他走。
“我餓了。吃飯吧！”周哲回頭對秦梓佳道。
“來不及了，我下午兩點的火車。”
“上哪去？”
“回家啊！”
周哲募然想起來秦梓佳並不屬於這個城市，學校早已經放假了。如果不是因為今天要陪著自己應聘，她早就可以走了。
但無論如何，周哲也沒想到再過兩個小時她就要走了。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今天要走呢？這弄得我一點精神準備都沒有。”周哲有點手足無措的意思。
“怕早告訴你你舍不得我。”秦梓佳含笑看著他，“陪我回宿舍拿行李，然後把你女朋友送走吧！”
倆人剛剛好上就麵臨著要暫時分開，周哲心裏一百個依依不舍。到了車站還在埋怨秦梓佳閑得沒事搞這種突然襲擊。而分別在即，秦梓佳也有點笑不出來了。站在檢票口，周哲一個勁的囑咐。
“記得到家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回來的時候一定提前告訴我我好接你。下次提前打招呼不許這麼拾掇我了……”
“我該進去了。”還有不到十分鍾就要開車了，秦梓佳接過了周哲手中的皮箱。
“……路上小心點。”
秦梓佳的身影消失在了周哲的視線裏。周哲第一次覺得秦梓佳辦了件很不得體的事，這樣唐突的分別雖然時間很短暫，但說心裏話，周哲難受了，也許這就是秦梓佳這種中文係出來的女孩追求的效果吧。
坐著公共汽車往回返的時候，周哲收到了秦梓佳在火車上發來的一條簡短的信息：“周哲，你是我今年在這個城市裏最大的收獲。”
周哲心裏對秦梓佳的愛誘發了他的靈感，回了一條至今為止就他而言最出色的情話：“梓佳，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收獲。”
看來倆人的收成都不錯。
三十二
“方靈，方靈！”周谘衝到了方靈的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周谘無法再消極地等待方靈的自我調整了。一交卷，他便奔出了教室，追上了也是剛剛交卷的方靈。
“你不能這麼對我，為什麼？”站在不為人所注意的樓道角落裏，周谘質問她。
方靈含著眼淚楚楚地站在那。
“我什麼地方錯了？我什麼地方做錯了？”
“周谘，讓我回家好嗎？我好害怕。”
“你到底怎麼了？”周谘的問話已經是毫無技巧可言了，“方靈，我現在根本就沒法知道你到底遇上什麼事了，你就不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呢？”
哭泣中的方靈顯得那麼的無助，不斷的用白皙的小手拭著淚水，她知道今天如果不告訴周谘的話，這個男孩說什麼也不會放她走的。
“……我們有小孩了。”
周谘一愣，數秒鍾後，方靈的驚恐表情被放大了數倍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好長時間了，身子好長時間不對勁了，昨天我測過。我懷孕了，我們有小孩了！”
這樣的話，讓周谘的臉蒼白地象個死人。
“周谘，我們該怎麼辦？”方靈緊緊抓住周谘，搖晃著他。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周谘在方靈的晃動中麻木地看著前方。
其實方靈早已經料到了周谘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絕望地鬆開周谘。
沒有再阻止方靈的離去，周谘獨自呆呆地站在那承受著當初一時的衝動給他帶來的這個夢魘、這場災難。象他這樣一個十六歲的乖巧少年頭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可能在刹那間理智的開始思考解決辦法嗎？——沒戲。畢竟他還隻是個少不經事的高中生。
幾分鍾後，周谘抱著雙膝萎靡地坐在那，樓道裏，不時回蕩著男孩斷斷續續的啜泣……
三十三
此後的幾天裏，周谘在近乎崩潰的情緒中痛苦掙紮著。和方靈在肯德基麵對麵的坐著。依舊沉默不語低著頭。
“我們該怎麼辦？”方靈沒精打采地問他。
“……我不知道。你說呢？”
方靈想了許久，猛然抬起頭抓住了周谘的手：“我們得決定是不是要保護這個寶寶！”
“這樣行嗎？我們沒有能力撫養，家人也不會同意的。”
小姑娘頹然流下了眼淚。
“方靈，我想我們瞞不住的，先告訴我哥哥吧！”
三十四
一場風波就這樣降臨在了周家。
周谘實在是無法獨自麵對自己闖下的禍了。當禍事擺在了他麵前的時候，他已經方寸大亂。想到後麵將接踵而至的種種懲罰，周谘體似篩糠。於是在愧疚和不安中，他將方靈懷孕的事告訴了周哲。
沉浸在甜蜜氣氛中的哥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象觸電般渾身劇震了一下。水杯自手中脫落變成了一地的碎片——這無疑是他心境的準確寫照。
他打死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清楚得記得曾經警告過周谘不要做越軌的事情，但是事情還是發生了。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居然孕育出了一個新的小生命。周哲比周谘更能確切預料到方周兩家將會引發的喧然大波，方靈家不會善罷甘休，老周頭和老周太太也不會輕饒了周谘。這很可能讓周谘和方靈變成另人唾棄的對象。周谘帶來的消息讓他心裏因秦梓佳而充滿的甜蜜頃刻間蕩然無寸了。
“哥，我知道錯了。哥，你說句話啊！”周谘淚眼婆娑的望著周哲，而周哲沒有了以往看周谘時的那份喜愛與自豪，目光變得冰冷異常。爆發是隨時的事。
“哥，我不是成心的。”
“你有心嗎？”終於，周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劈頭蓋臉道，“我跟你說的話你全當了耳旁風是吧？這時候想起讓我平事來了，當初惹禍的時候你想什麼來著？我他媽也混了蛋了，當初怎麼就能對你這麼放心呢……”
周哲並不知道當初給周谘忠告的時候已然是晚了。不過這時候即便周谘提出這個時間上的誤差問題也沒有任何意義。
當天下午，兩人對坐了很久，誰都沒說話。一個怒發衝冠，一個淚如泉湧。
“你自生自滅去吧！”最後，周哲起身離去。此時此刻他不想看到以往疼愛有加的弟弟。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動手打周谘。
其實他也知道，無論是對周谘的責罵或是自責都已經晚了。不過不難想象，周哲對事情的恐懼程度絲毫不亞於周谘，這件事情如果把寄予厚望的弟弟逼上了另一條可怕的人生路線上的話，那麼也意味著周哲的夢想和精神寄托隨之而破碎了。周哲不可能真的任由周谘自生自滅，當哥哥的心急如焚，徹夜不眠。幾天後，原本就顯得疲憊的他更是眼窩塌陷，麵色蒼白。以至於雷兵看見他的時候差點以為見了鬼。
“這……這是怎麼了？怎麼秦梓佳剛走了幾天就這樣了？”
“我是不是看著有點憔悴？”
“把‘有點’倆字去了吧！我看你等於又看了一遍《咒怨》。到底怎麼了？”
周哲木然坐下，覺得難以啟齒。事情出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到是天意弄人。不久前在這裏他周哲還在因為鍾善萍的事情而慷慨激昂，大放厥詞，而如今，已經輪不到他來說風涼話了。
“你上我這靜坐來了？說呀！怎麼了？”
“懷孕了。”
“誰？秦梓佳？你們處了沒多長時間啊……那不用說，孩子肯定不是你的！”
“是周谘的。”周哲心沒在雷兵的話上，喃喃著回應道。
雷兵差點沒讓周哲的話給噎死過去。半天才直勾勾地盯著周哲。
“周谘把方靈給……弄懷孕了。”周哲補充道。
“你他媽差點嚇死我。”雷兵驚魂稍定，旋又瞪大了眼睛，“二少惹禍了？”
周哲神情痛苦地揉搓著臉，點點頭。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啊！先帶姑娘上醫院把孩子打了吧！方靈家裏知不知道？”
“我沒見著方靈，不清楚。”
“她家要是不知道最好，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給辦了。這時候你可千萬別犯糊塗，別為了你那點尊重人權的正義感毀了倆孩子。這不是鍾善萍和高楠，也不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時候。”
雷兵的話是善意的出謀劃策，但一句“站著說話不腰疼”卻讓周哲羞愧的簡直無地自容。對這個意外懷上的胎兒處理方式和鍾善萍的孩子一樣，周哲知道這是別無選擇的。然而當初他叫囂著的“我他媽寧死不跟高楠使一個槽子”的時候是何等的鏗鏘有力，現在在他自己看來，他那時的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周哲發覺自己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一直以來不過都是大言不慚罷了。
即便再怎麼鄙視自我，周哲也同意雷兵的意見，先得打了這個孩子。而他責無旁貸地要替弟弟出頭，違心地運作去醫院的一切事宜。
“去醫院需要多少錢？”他問雷兵。
“沒多少，便宜著呢！給少爺少買件衣服這做手術的錢就出來了。”
“我他媽怎麼覺得你是在幸災樂禍啊？”
“別老拿我當壞人。”
“可你也不是好人——僅比高楠和周谘強點有限！”
雷兵抬眼看看他，沒忍心還嘴。連隨後的一聲歎息中都充滿了對周哲的同情。
三十五
“怎麼聽著你好象不太高興似的？聲音不大對勁啊！”電話裏，秦梓佳問周哲。
“……沒事，這兩天有點感冒。哪會不高興呢！”周哲胡亂回答道。
“不對，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有，真沒有。梓佳，別那麼神經質好嗎？”
“……可能是我神經質吧！總覺得你好象是遇上難事了似的。”
“要是有能不跟你說嗎？梓佳，我手機快沒電了，回頭我再給你打……”
周哲匆匆掛上電話，他不想讓秦梓佳擔心。
三十六
事情已經出了。周哲苦惱了幾天後也明白了裝瘋當不了死的道理。為了周谘，他強打著精神帶著兩個孩子去了醫院。看見方靈那些許浮腫的眼圈和憔悴的樣，讓人覺得也怪可憐的。準備好的訓話又咽回去了。
醫院的買賣很紅火。大肚翩翩和尚未顯形的孕婦同誌們幾乎要把這一層的走廊添滿了，周哲從她們身旁經過的時候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造成一食兩命的惡劣結果，儼然一副誰都惹不起的態度。小方靈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緊張地嘴唇鐵青，周谘則低著頭自始至終不說話。
“一百零一號！”一名中年護士伸著脖子高聲喊道。
方靈的身子劇烈的抖動起來。她回頭看了看周谘，又不安地將目光投向周哲。
“……到你了，甭害怕。”周哲十二萬分地沒底氣，讓人一看就是在虧著心。當方靈起身朝那扇因護士進出而來回搖曳的門走去時，他整個人都處在顫抖之中。此刻他已經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麼想法了，隻是被一種莫名的恥辱和憤恨包圍著，仿佛這是件極端滅絕人性的事一樣。
方靈無助的身影沒入那道門，周哲頹然坐在了周谘身旁，從身上摸出了煙。從表情上看，根本就無法分辨出兩個人到底是誰鑄成了錯誤。周谘抬起頭滿含愧疚的望著哥哥。
“哥……”
“別叫我。”
“對不起。”
“說對不起頂個屁，你早幹嗎來著？周谘，你一輩子都給我記住今天。你一時的痛快。結果就是今天這個情景，你就作孽吧！”
嘴上責備著周谘。但周哲在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斥責要更加苛刻和惡毒。事前對弟弟的縱容允許了周谘的早戀行為，事後違心帶著兩個孩子來虐殺剛剛孕育出的生命，這是他無法原諒自己的兩個罪行。他因為這種事情的發生而斷然和高楠絕交，卻以同樣的手段為自己的親弟弟解決麻煩。周哲反反複複地問著自己：“你算個什麼東西？裝他媽什麼道德家？”
兩人就這麼坐著，各自進行著自我批評。
“把煙掐了！講點道德！”坐在對麵的一個孕婦揮舞著手驅趕著煙霧惡狠狠地道。
“我象有道德的人嗎？”周哲與其說是在問那個孕婦，不如說是在質問自己。但不知道內情的孕婦顯然為他這樣的回複而深感震怒，一腆肚子站了起來，看架勢便知道是個暴脾氣。周哲無心在這個時候和任何人發生口角。而從走廊盡頭傳出的一聲尖叫亦適時的將糾紛扼殺於萌芽中。
所有人愕然望去，方靈飛奔出來，一頭紮到了周谘的懷裏。她的情緒很激動，呼吸急促至極。
“怎麼了？”周谘緊緊抱著不停顫抖的女孩，身體也在劇烈地戰栗著。
“我不能！我不能！”方靈拚命地搖著頭，任淚水飛濺。任由周谘將她帶到了不被人關注的角落裏。
小姑娘處在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之中，根本不可能去繼續那個不願意做的手術。周哲默然站在一旁，也毫無勸方靈回去繼續的意思。他已然可以斷定，瞞著雙方家長的這次打胎行徑已然宣告破產了。
打發周谘陪著方靈離開，周哲佇立在醫院門口將剛才沒抽完的半棵煙重新點燃，雙目失去了焦點一樣凝視著以後的日子。等待著和兩個孩子一起，接受應得的懲罰……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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