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正月初一那天,深圳的新春沒有家鄉的暖陽高照,有的是下著淅淅瀝瀝的毛毛細雨;也沒有家鄉的熱鬧喧囂,有的是冷冷清清的寥寥無幾。
向晚站在陽台上眺望著廠門口,卻是看到裏裏外外圈了幾層人,頗有些詫異。
工友何妍穿著睡衣從房間裏出來,喚著充愣的向晚,“發什麼呆?你起來那麼早,我還以為你去找吳生拿過年紅包了呢?”
“過年紅包?”向晚遲疑了半晌,才發問。
“對呀,過年紅包,廣東人都講究新年第一天派發利是的!討吉利嘛!”
說著用手指了指那層層圈圈的人群,“就是那兒呀!”
向晚的心不禁趔趄了一下,“你是說,他們去雨中就是為了領紅包?”
“有錢拿,淋點雨怕什麼?再說了,白給我,不要白不要!”
向晚注視著何妍不以為然的表情,有一股味同嚼蠟的感覺湧上心頭。
剛好劉小紅回宿舍,一看見站在陽台的兩人就苦歪著臉抱怨,“嗨,早知道是這樣的情形,我就不下去了,剛穿上的新衣就當上雨衣了!”
“怎麼樣?怎麼樣?”何妍抓緊她的手臂,頗有些雀躍。
“什麼怎麼樣?”劉小紅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白忙活唄!”
“怎麼會白忙活呀!你不是去得很早嗎?那麼早還領不到紅包呀!”
“先別說領沒有領到紅包。”劉小紅狠啐了口唾沫,“關鍵是你知道那紅包裏麵有多少錢嗎?十塊!”
“不會吧,那麼吝嗇?才十塊!還以為是五十或者一百呢!看來老板都是周扒皮!”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
兩人見向晚不曾就此事發表意見,也不招呼她,嘟嘟囔囔著進了宿舍。
猛然間,向晚對這場雨有了意外的感恩戴德。
是的,我不能和她們一樣的活,成為流水線上的機器人,等到零件腐化了,墮落了,帶著僅有的機油,冒似衣繡日行地榮歸故地。接下來呢?接下來便衝衝複忡忡地相親、訂親、結婚。再接下來呢?繞著灶台孩子團團轉,忙時屋裏屋外,閑時三三兩兩成個主婦幫,要麼納著鞋底話東家長、西家短,偶爾再用夫妻間的小矛盾做個調劑?要麼是四人一桌成牌友,手上出著牌,嘴裏卻迸出著有關婆婆的惡話,甚至招來丈夫“抱膀子”,做一對搶錢夫妻?
向晚心神恍惚地想著這情景,卻有滾滾寒氣從腳底拋向心口,有如寒刀刺心,有傷口卻流不出血。血水卻是越積越厚,奈何你如何轉動,它就是不出來,連這刀也化在裏麵。
刀口痊愈後,可以委婉地定斷,你中了寒毒。向晚固然是中了寒毒,但因此確添了股“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慷慨就義的勇猛。
第二天中午,她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首先是照例地新年問候,然後再把家裏的親人一一關照了個遍。
末了,向文龍在那頭低沉,“還有什麼不?沒有什麼就掛了吧!我和你姨娘要去太平山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