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那人三、四十多歲年紀,身材修長,穿著料子不錯的長袍,腰帶裏掛著一塊白玉,連靴子都十分整潔,發髻梳理的一絲不亂,指甲也幹淨,配上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任誰看也好似個成功商人模樣做派。
“你還有臉說是我師叔?”齊猴子突然怒氣衝衝的轉過來臉,吼道:“知道今天疤臉虎找我了嗎?要不是我機靈加上熟悉地形,今天老子肯定就死在高郵了!”
“疤臉虎?”那個人吃了一驚,眼珠轉了轉,笑道:“我記得你說過欠下銀鉤賭坊五十兩銀子,想必是這事吧?”
“放屁!”齊猴子跳了起來,攥得鐵拳咯咯作響,盯著那個中年人咬牙說道:“肯定是你劫持蕭二爺鹽船的事!這事居然找到我頭上來了?這可是殺頭滅門的大罪!和我有屁關係,我不過是收了你十兩銀子,混入鹽幫碼頭,替你打探過一個月的消息而已。我那時候要知道你竟然敢做這等事,你給我一萬兩銀子我也不認識你!”
“疤臉虎怎麼會因這事找你?不會吧。”中年人裝模作樣的一攤手,接著他笑了起來,手輕輕拍著少年的肩膀說道:“小齊,安心吧。那事早了結了。現在蕭二爺踢了疤臉虎,他沒有了蕭家當靠山,自己做人又差,在江湖上已經是頭死老虎了,不要怕。”
“能不怕嗎?!”少年一把打開中年人的手,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怒氣。
“你不是說自己混江湖很舒坦嗎?”中年人笑道:“你靠打探情報為生,疤臉虎這事遲早會發生。你一身清風流短打功夫,犀利到家。這麼混實在可惜了,不如跟我幹吧。你知道我喜歡你。”
“跟你幹?”齊猴子一聲嗤笑,他指著城牆下白花花的一片紙說道:“你的頭像也在那裏麵,我看過,你有種,連蕭家的貨也敢動,你的腦袋值五百兩呢。我腦袋不值錢,不幹。”
“哦?才五百兩。”中年人一把攬過少年的肩膀指著那一大片白花花貼犯人頭像的地方笑道:“幾十個犯人,而且越來越多,誰能認識我?再說那是我嗎?”
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齊猴子,齊猴子狐疑的打開,卻是麵前這人的通緝畫像,看了看問道:“看這幹嘛?我又不是不認識你,你問我你帥不帥?”
中年人指著自己顴骨笑道:“我這裏可有三顆痣?”
齊猴子愣了愣又低頭仔細看那畫像,忽然抬頭驚叫道:“這誰給你畫像上加了三顆痣?”
“我所有畫像上都有三顆痣,但我本人沒有。”中年人做了個鬼臉,又用手劈了劈自己脖子,笑道:“誰也別想用我這腦袋去官府換錢,因為我臉上根本沒有痣。”
“你找官府裏的人給你加的?”齊猴子知道沒人能確認眼前此人就是畫像上的人,因為官府在他畫像上多點了三顆痣,但這等於手伸進了官府,不由不他不吃驚。
中年人嗬嗬一笑,把畫像抽了出來,在目瞪口呆的少年麵前折好放進懷裏,說道:“小齊,你消息十分靈通,想想看,我為什麼敢動蕭家?我劫了船之後,誰獲利最大?”
齊猴子怔了,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說道:“蕭家因為這次事,被官府痛罵,失了一個鹽場給艾菩薩,結果艾菩薩成了高郵第一鹽商。難不成你背後是艾菩薩?”
中年人笑了笑,說道:“還有呢,鹽幫憑借此終於把最討厭的疤臉虎拉下了馬,換上了一個‘救急雨’給蕭家幹,‘救急雨’張九四有名的散財如雨、有錢大家賺。鹽幫也獲利不小呢。”
“你丫背後還有鹽幫?怪不得你根本不怕疤臉虎?”齊猴子徹底傻了。
中年人沒有回答,他再次攬住少年人肩膀指著高郵城裏金碧輝煌的幾處豪宅屋頂說道:“你以為師叔我這個悍匪幹活很危險嗎?小齊啊,我住在城裏,穿金戴銀,酒肉美酒從來不缺。”說著他攬著少年人把他轉了個麵,又指著城外貧民窟說道:“那些人才是最危險的,簡直是提著腦袋在活著,每日從日出幹到日落,汗流浹背卻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賣兒賣女,死後連副棺材也買不起,你想住在城外還是想住在城裏?想賺安全的銀子,還是想做賣命的勾當?”
“打住打住,”少年把肩膀上的手推開,冷哼道:“師叔你口才好,咱比不了,我娘還在蕭家堡呢,她叮囑我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免得遭報應。”
“哈哈,”中年人大笑起來,他拍著自己胸脯,指著城下那一片片的棚屋笑道:“現在是誰被報應呢?小齊啊,這是個亂世。亂世是不能用正常世道來衡量的。現在就是修橋補路無遺骸,殺人放火金腰帶。蕭二老爺、艾菩薩比我更好嗎?老實說,我拉的屎都比他們幹淨,但人家是高郵的霸主、江淮的富豪。小齊啊,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二十歲了吧?也該娶媳婦了吧?以你這個樣子怎麼娶得上老婆?你老媽在蕭家堡累死累活肯定存不下銀錢給你,不如跟師叔我幹上幾年,我包你富貴還鄉,要知道,不管世道怎麼變,總是笑貧不笑娼的,我高耀祖絕不騙你。”
“不騙我?媽的,你上次讓我混入疤臉虎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齊猴子冷哼一聲,但語氣已經緩和許多,但俄而他吃驚的說道:“你什麼時候叫高耀祖了?你原名不是高四五嗎?在我們清風觀的時候道名金風;後來你嫌生活苦,離開道觀,變了和尚,法號:無奇;再後來師傅死了、道觀廢了後,我來到高郵,那時候你叫高瘸子、高狐狸了,現在居然是高耀祖了?你不知道漢人不能給自己取名嗎?”
“現在有錢人誰不給自己取名。”高耀祖嗬嗬一笑,指著齊猴子鼻子說道:“我的清風小道士啊,你鄉巴佬了。”接著他指著城外冷笑道:“這些大元的兩腳驢馬才安分守己不給自己起名字。”
“老子不安分守己,我早就想好名字了。”齊猴子冷笑一聲:“我叫齊烈風;烈火的烈,清風的風。”
“轟轟烈烈的賺一把,然後風一般逍遙,不錯嘛。”高耀祖再次笑了起來,他攬過少年,笑道:“我的清風小師侄終於想通了。”
第二天上午,曾經的小道士清風、現在叫做齊烈風、綽號齊猴子的“江湖混世…”,還是小混混眼巴巴的等在靠太平橋不遠的地方,看著遠處耀武揚威的官軍肆無忌憚的以檢查的名義搶劫過路的人,全並不在意,此刻他心裏得意和後悔並存。
這讓他混亂了。
得意的是,他終於同意了師叔的邀請,昨晚在城裏買了一套漂亮衣服,洗了一個澡,在高郵最好的酒樓,吃了一頓一生難忘的大餐,直到現在雖然他趕著一輛驢車出門已經兩個時辰了,但他走路都踮著腳、既不肯坐下,連樹也不肯靠一下,怕搞髒了那身漂亮之極的綢緞袍子和新靴子。
後悔的是,這個師叔可真不是正兒八經的師叔,高瘸子是誰?江淮黑/道鼎鼎大名的“高狐狸”,不僅狡猾之極,而且膽子通天,連蕭二爺的貨都敢搶,這是悍匪中的悍匪。現在這個超級悍匪正在招攬武功高強有各種技能的好手,不用在乎他滿嘴的花言巧語,他肯定又是在計劃進行一樁嚇破天的大買賣。跟他混,沒有一身膽子不行,但隻有膽子沒有心眼也不行,說不定他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他數錢。
齊烈風真不敢太放心,這不,整整兩個時辰都在踱步,考慮的焦點是倒底是短期內衣食無憂重要,還是腦袋掛上城門較為可怕。
當然,他隻是想想,他早做出了選擇,他包裹裏還有一把短劍,上好的精鋼短劍,是所有武藝高強年輕人的夢想,這也是師叔從黑市上買來給他的,昨天夜裏,他做的夢全是關於這把劍的,甚至他當了狀元,竟然也是拿著這把劍入洞房的。
他這個道士是會武功的,而且功夫很不錯。
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因為家裏窮,被家人送上了離蕭家堡不遠的清風觀當道童,在裏麵就是幹活服侍兩個師傅,當然也練武藝,不練不行,當然是因為妖怪太狡猾了,據說他們師祖和一個附身於村民的狐狸精鬥法,驅妖鬥了整個三個時辰,從正午鬥到漫天星辰。
這期間要上躥下跳的用木劍畫符,還要不停的扔符,當然這些符還得單手用火石點著了,可見若身手不好,別說人了,一頭狐狸你都打不過。
道觀在荒山野外,來的不全是信徒,周圍農夫們經常上來偷東西,這還是好的;還經常有匪徒出沒,要是不習武自衛,幾個道士全死光了幾個月也沒人知道。兩個師傅都是好手,教了他空手短打和一些劍法,其中一個就是這個高狐狸,下山隨便搞了搞就把江湖攪了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