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旅途過半
李仁看過一些舊時代的小說。它們鑲嵌著精致的體感畫報，碰一碰水，水波蕩漾；摸一摸樹，樹葉顫抖；捅一捅花朵，花朵瑟瑟。這種難得的獎勵是哲學家給他的。
而今他們路途過半，除了遠處的灰山，近處的黑水，沒有其他。想象中破衣淩亂的強盜沒有，紋麵裸身的狂亂者沒有，傳聞中的鬆鼠老虎沒有，路邊可踩的野花沒有，林中戴紅帽子的小女孩沒有，開著汽車拎著砍刀的獵人沒有，拖家帶口同是西去中國的沒有……
包裏的瓶瓶罐罐依然乒乓作響，重量卻沒了。李仁是饑餓的一小隻，林海是饑餓的一大隻。從開始的滔滔不絕，到中間的靈魂交流，到現在的相顧無言，他們已經走完了成為朋友的全部流程。
這個世界這裏一堆，那裏一簇的人，最習慣的就是孤獨。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唱歌，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死去。除了不能分享的傷痛，他們已經無話不談了，因此雖然不再嘰裏咕嚕說個不同，因著陪伴而生的溫馨讓他們之間的氛圍大大的不同了。李仁一個眼神，林海就知道他是疼了還是餓了。
是的，他們或多或少的受過或大或小的傷。雖然沒有綠林好漢，但枯枝敗葉下免不了坑坑又窪窪。李仁弄不清林海是天性溫柔還是目的使然，對他始終細致照顧、周到貼心。
食物的減少，體力的消失，增進了他們的關係，古語有言患難見真情，誠然也。前麵那座較高的山，從前應該更高，世界都傾覆了，它還不肯彎腰。林海雙目明亮若有所思，他懷疑那是喜馬拉雅山，他更懷疑在山的北麓保留了可耕種的土地。原因嗎，就是它太高了從前上麵都是冰雪，說不定能稍微擋住當時的天劫，留下些許生存可用的自然資源。
現在的環境跟三年前他走過的有很大不同。地球現在是個易變敏感的不安份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從前莊稼春種秋收，現在許是三年前種今年收呢。必須往前走才知道答案。
天黑以後，兩個人點燃篝火，席地而坐，喝水解餓。李仁在暖融融的火光裏告訴林海明天是他的生日。林海激動的跳到他那麵，急吼吼的說明天我給你唱歌！還不夠，我得想辦法找點吃的！瞧瞧你餓的，都沒長什麼個子。
李仁不置可否的笑了，那麼大個人想法還這樣天真，現在吃東西是為了長個子嗎？難道還有減肥的人類存於世間？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用肩膀輕輕撞了撞林海。
一夜無夢，翌日光臨，一切照舊，李仁睜開眼，發現了異常。平日裏裹緊自己的壯漢並不在身邊！他一骨碌坐起來，東瞧瞧西望望，沒得一個人影，隻有兩件癟癟的行李攤在熄滅的火堆旁。李仁閉眼又睜開，再次確定身側無人，他大喊林海林海。不負所望，有個更大的聲音回應在這在這。他的喊聲裏都是驚恐絕望，回應的聲音卻激動亢奮！
當看到站在淺水中的林海時，李仁是慌張的。他沒想到他的大膽到了這個程度！
他慌張是因為想到林海死在這裏自己都不知道，他心髒都不跳動了！
下水了啊！他還從沒聽說有人下到灰色的水中找東西。還沒等質問，林海竟然從水裏抓出一樣東西，他興奮的說：快看快看，這是魚吧！李仁你怎麼這副表情？你別急，我不是隨便下水的。我先摸了摸這水的溫度要比大河的高一點點，而且它的顏色淺一些，你沒發現嗎？你看看，是不是沒那麼灰？李仁隨即望向那水窪，確實顏色是淺灰，但林海手裏抓的東西著實奇怪，它活蹦亂跳但是沒有尾巴。而且，那種耀眼的顏色是書上畫的黃色嗎？？李仁的瞳孔瞬間放大，顏色！這世界上灰色水中有顏色存在了！
以他的閱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心髒過速的跳動，腦仁一衝一衝的震動，說明了他的震驚。林海顯然把這份驚喜留給了他。看他那驚呆掉的樣子，狂笑起來，一揮手把大黃魚甩到李仁腳邊。李仁的大眼珠子隨著黃魚的運動方向軲轆軲轆轉：魚是不是有尾巴啊？這個沒有。林海舉起來一看，還真是缺尾巴，可生活在水裏的不應該是魚嗎？沒尾巴的也是魚吧？
之後的一段時間，兩個人蹲在地上看著黃魚，當然不是研究為什麼它沒有尾巴，他們隻是癡迷於那金燦燦的色澤，他們的世界裏見到的唯一亮色，在林海的心中，李仁好看，他的美是賞心悅目，而這條魚的美則近乎一種奇跡。
奇跡降臨在他和李仁身邊。林海脫下衣服放在水中圍成小圈，把無尾魚放進圈裏，它果然能遊，還不是歪歪斜斜的。林海眼疾手快猛的一彎腰，又抓住了一條。它們雖然遊，但是速度慢，也可能是無人打擾，沒有生成逃跑的技能。
不管它們靠什麼遊泳，林海隻想把它們烤了看看能不能吃。世界上東西那麼多時，人類享受充足的食物；世界上大概隻有人類的時候，其它的就都是人類的食物。
實在不好意思，人類不吃不行，活吃活吃的，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這份奇跡最終的意義是能補充他們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