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沒想到，”星光哀歎道，“萬能的浮士德啊……”
“推進器燃料百分之二十五，”飛火報出，“二級魔能百分之三十。”
“Hermes，通知一下你們，對接時耗盡的主推進器將不可用。”莓莓呼叫道，“屆時二級推進器也許還能保有一定功能。我們到時候看著辦。”
“收到。”劉易斯答道。
“請求考慮旋轉穩定是否可行。”莓莓提問道。
“不可。”馬汀尼茲答道，“轉動飛船會產生搖晃，甚至還可能導致整體傾覆。而且……總之，不可行。”
“收到。”莓莓回複。
“推進器燃料百分之十五。”飛火報。
“那些助推器到底要等到啥時候才停？”莓莓掩飾不住自己語氣中的滿滿挫敗感。
“電池耗盡了才會停，”蜓蜓答道，“也就是那些失效助推器未使用運行時長的一半。它們儲存的能量要平攤到數量是它們兩倍的剩餘助推器上。”
“那麼就是大概八分三十的時候。”莓莓心裏一沉，“推進器根本撐不了那麼長時間。”
“加速度三點二五，下降中。”約翰森報告道，“助推器作用隨距離衰減。T+八分鍾……標定！”
鳳凰抽動起來。
“二級推進器耗盡。”莓莓報出，“主推進器百分之五。”
“鳳凰偏離軌道。”約翰森呼叫道。
鳳凰的抽搐愈發劇烈。
“主推進器耗盡。”莓莓長歎一聲，無可奈何鬆蹄放回飛行坐席上，“現在這種時候要是能換來我們那種動量輪，讓我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加速度三G，下降中。”約翰森報出。
接著，在升空之後的八分二十四秒，魔法助推器終於停機，鳳凰號進入自由落體狀態。
“第一級關車。分離完畢。”最後一聲悶響標誌著飛船拋去了消耗殆盡的第一級，莓莓高呼道， “機組檢查。報告情況！”
從虛弱昏沉到響亮而憂慮，各式各樣的五聲“OK”確認了鳳凰號全體組員安全無恙。
“OK，”莓莓同樣應答道，“星光蜓蜓還有馬克，你們能不能用應急電池給二級推進器充回一點能？”
“我們得拆開一塊控製麵板，”蜓蜓答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靠控製電路向它們輸送魔能。在人類係統上搞這一出可不太妙。”
“可TM別。”昏昏沉沉的馬克附議道。
“開幹，”莓莓答道，“要是我們沒法操縱，給第二級點火就沒有任何意義。Hermes，我們目前的軌道是什麼狀態？”
“正在計算，”約翰森答道，“唔……由於推進時間的延長，你們實際上比預期還要快三百四十一米每秒。軌道偏離目標十一度。無法交會。”最後兩詞幾乎都帶著哭腔，於是她整理好情緒更堅定地重複一遍，“重複，無法與Hermes交會。正在計算鳳凰號糾正軌道所需推進方案。”
“不隻是回到正軌，”莓莓答道，“我還需要第二級有足夠燃料製動匹配Hermes的飛行速度。”她說著深吸一口氣，“任務控製，這裏是鳳凰號。請求計算攜帶我們進入Hermes軌跡內側產生交會所需的閃閃引擎躍遷方案。確認我們仍然共麵？”
“確定，鳳凰。”約翰森答道。
“好。地球，半小時之後我們就要用上計算結果。我們每分每秒都在不斷遠離Hermes，所以該開始幹活了。”
十二分鍾後，任務控製大廳內回蕩著：“……我們每分每秒都在不斷遠離Hermes，所以該開始幹活了。”
“任務控製收到了，”靠在載具通訊工作站一旁的米切·亨德森立刻回應道，“我們正在處理，請待命。”情況確實如此；嚴重問題的跡象甫一出現，裏奇·普內爾就在值守軌道控製員旁邊打開了自己的筆電放在軌道工作站控製台麵上。現在兩人周圍又聚起另外五人，在屏幕上指指點點討論起潛在選項。
“航控，跟蹤呼叫。”
“跟蹤請講。”
“衛星觀測結果證實鳳凰軌跡準確，”跟蹤控製員答道，“數據可靠無誤。”
“了解了，謝謝。”米切咕噥道。接著他身為航控，史無前例地開始踱起步來。
上方觀察區域內，安妮靠向文卡特開了口，“現在總算消停一會了，”她問道，“告訴我剛才TM到底發生了啥？”
“魔法助推器的全部輸入推力都作用在第一級底部固定著的三顆水晶上。”文卡特答道，“其中某顆目標水晶破裂，一下子就帶走了五台助推器。可是那些助推器的全部電池組件都通過一個觸發開關連接起來，於是五台失效助推器的電池就成了另十台的額外能量源。所以那十台助推的時間比原計劃要長得多。”
“再加上普通火箭引擎沒有減推力，現在鳳凰號的速度其實比預期要快——比Hermes快得多。然而由於魔法助推器產生的加速度不平衡——在飛行器一側施加的推力更多——就推動鳳凰號偏離了軌道。莓莓把她全部的機動推進器都用光了，到最後也沒能抵擋住軌道偏移。所以他們現在是飛行速度太快，飛行方向也和Hermes對不上，而且飛船還沒法轉向。第二上升級估計也不足以挽回當前局麵。”
“操。”安妮喃喃道。
“確實。”文卡特也同意，“要是換成別的什麼普通發射，現在就已經玩完了；莓莓會提前關掉推進，留一點燃料用來轉向。可是那些魔法推進器還是可以充能的，所以過一段時間它們也許就能重新上線。而且他們還有閃閃引擎，可以讓他們在空間中側向躍遷，讓鳳凰號與Hermes的運動從背向轉為相向而行。”他說著皺了皺眉，又補充道，“當然這些都隻是設想。反正他們接下來就要試一試。”
“那要是那些也出錯了怎麼辦？”安妮問道。
“那就得借用你的一句話了，”文卡特答道，“鬼才知道。”
“媽的。”安妮罵道。
“現在這種時候，”坐在文卡特另一側的泰迪沉吟道，“要是能再來一段歡快音樂劇就好了。”
十六分鍾過去，地球那頭傳來了Hermes與鳳凰等待的答複，“好了，我們有了閃閃引擎的傳送向量，”米切·亨德森的聲音呼叫道，“現在正在發送至你們兩艘飛船的導航通訊係統。按照方案閃閃引擎將以每秒工作二十五萬次的設定運行兩百秒。這樣產生的位移總計為兩萬五千公裏，等效速度為每秒一百二十五公裏。由此產生的軌跡將使鳳凰繞後穿入Hermes當前軌道內側，飛行路線大致能與Hermes進行交會。在你們安全結束閃閃引擎運行之後我們可以為交會進行軌道微調。完畢。”
“休斯頓，Hermes收到了。”劉易斯答道。
“鳳凰收到。”櫻桃莓莓同樣應答道，“我們已將二級推進器電池儲能恢複至百分之四十。開始準備實施閃閃引擎機動。”櫻桃莓莓調出MAV機載計算機的導航係統，找到了地球發來的程序並選擇載入。計算機開始按指令點亮魔法推進器，操縱著太空中滑行的鳳凰號轉動起來，直到機鼻幾乎指向他們行進路線的反方向。
“正在激活閃閃引擎，”星光拿出那台挪作他用的居住艙筆電喚起了控製程序，在自己的崗位上報出，“設置為計時推進模式。時長兩百秒。”她輸入對應數字，點擊了接受。
“運行頻率每秒二十五萬次。”她也像往常一樣輸入了那一串數字。
這台筆電按設計就能夠承受極高加速度、真空環境以及其他各種各樣惡劣條件的折磨。然而，不可忽視的一點是輕量化在其設計考慮之中高於一切。因此，隻能在耐久方麵做出一些妥協，主要集中在鍵盤這一塊——畢竟，原本它的壽命隻需要支撐人類手指使用三十天而已。而這台筆電的鍵盤，卻遭受了即便靈活異常，動作還是不免大力的小馬蹄子持續一年多的摧殘。
是星際惡鬼作怪也好，不懷好意的火星之靈企圖在這最後關口奪去這些不速之客的性命也罷，抑或是設計不善或者純粹隻是倒黴，鍵盤上零鍵之下的開關決定了要在這樣的特殊時刻卡殼。起初並沒有任何反應，緊接著，就在星光的蹄子按下鼠標接受設定前的一刹那，輸入框內已有的四個零之後又突然冒出了一連串零……此時軟件識別到輸入的數字超出了這台電腦通過連線輸出的脈衝信號頻率上限，於是將輸入重置為有效範圍內的最大值。
星光按下按鈕接受了每秒1,000,000,000次的運行頻率，沒有注意到數字發生了變化。
“閃閃引擎準備就緒。”她報告道。
“啟動。”櫻桃莓莓下達命令。
星光聽令執行。
“TM的搞什麼鬼？！”馬汀尼茲猛然大喊道，“我們對鳳凰的跟蹤丟了！”
“給我沉住氣專心解決問題，”劉易斯堅持穩住局麵，“為什麼跟蹤丟了？是信號消失了嗎？”
“沒有，恰恰相反，”馬汀尼茲答道，“我們的無線電跟蹤係統顯示收到了多個鳳凰號的信號源。還足足有上千個。而且這些信號源還在不斷出現消失。都把係統搞過載了。我們維持不了信號鎖定。就連衛星那邊的情況也一樣！”
“一定是哪裏出了什麼故障，”劉易斯回應道，“鳳凰號根本不可能在多個地點同時出現。”
“除非鳳凰號的飛行突破了光速。”約翰森小聲嘀咕道，“額。”
“把鳳凰號的最後已知位置投到屏幕上。”劉易斯下令。
以鳳凰號現在的遙遠距離，在顯示屏上本該小到沒有明顯放大根本看不見的程度；然而在艦橋主屏上展現出深空圖景與代表火星暗側的深色輪廓的同時，還顯示出一條橫越屏幕的明亮纖細的白色光帶。
在他們的注視下，光帶尾端從右到左飛快在他們麵前滑過，然後消失不見。
馬克現在並不怎麼想要動彈。雖然暈眩症狀已經基本消失，發射過程中峰值八個G的加速度仍然讓他胸口疼痛不已。然而他身上的太空服無線電這時卻不知道發起什麼瘋來，聽到的滿是回聲，層層疊疊幾乎像是雜音。
除了他耳中的噪聲以外，他還能勉強分辨出小馬們正在因為什麼事情大呼小叫幾乎發了狂。他拉開自己飛行坐席約束帶的釋放閂，忍受著一些不可避免的疼痛坐起身來。此時的他需要調動自己的不少意誌力才能把精神集中在那些聲音上把它們轉化為言語，真正專注起來之後卻發現小馬們嘴裏還說著——其實現在幾乎是在高聲叫嚷著——英語。
之後具體的言語開始在他腦中浮現。
“……它們掉得飛快！都已經用掉百分之十了！什麼情況？！”
“那就調低引擎運行速度啊！”
“我還在試！滑塊根本沒反應！它……臥踏馬！頻率被設置到最大了！”
“那是有多快？”
“太快了！而且電腦現在接受不了新輸入！”
除了帶頭抽風的無線電以及跟著一起抽風的小馬們發出的聲音以外，馬克還聽到了一聲響亮的碎裂。聲音哢嚓哢嚓重複了幾次，之後又帶著一連串的小聲破碎。他的目光應聲落到某塊魔法電池上；大大小小的豁口開始貫穿水晶，裂隙一道接一道不斷出現。
“電池過載了！它們要壞了！”
“停掉引擎！快！”
“試過了！電腦就是不讓我操作！我一直在嚐試重置，可是……”
馬克聽夠了。即便星光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對近在眼前的答案視而不見，簡單辦法往往最有效。即使閃閃引擎仍在全速運轉，他們還是處於自由落體狀態，因此他並不需要費多少力氣，就能抓住櫻桃莓莓飛行坐席的靠背，以此為支點把自己推離原來的座位越過登機舷梯的開口，輕鬆浮向星光所在的位置。他伸手抵住她麵前的控製台讓自己緩衝停下，接著向下伸向筆電，抓住了筆電連接至閃閃引擎的那根電纜。
他一把拽掉了電纜。
他耳中無線電的嘈雜瞬間化解成了清晰的語音——奇怪的是，剛好是劉易斯的聲音，“鳳凰號根本不可能在多個地點同時出現！”他的心思還落在解決座艙以內的問題上，暫時沒去理睬這句話。
電池接著繼續碎裂了幾聲，不過現在它們暫時穩定了下來還能保持完整。所有電池的示數全都一致；剩餘能量百分之八十一。閃閃引擎的水晶本體還是清澈無瑕，完好無損沒有裂痕。莓莓與星光，以及坐在她們當中的飛火，看樣子終於在慌亂之後冷靜了下來。
“馬克，謝謝你，”星光如釋重負，“我剛才光顧著處理這個了。”她揮蹄指了指鍵盤。
馬克看了看，接著使出三指禪調出任務管理器手動終止了閃閃引擎應用程序。完成之後屏幕上一個帶著錯誤消息的新窗口顯現出來：係統檢測到一次潛在的錯誤輸入（按鍵粘滯）。忽略或接受？“喏，問題找到了。”
“一會再說，”莓莓打斷道，“我們剛才有多快？”
“最大速率，”星光小聲答道，“每秒十億次躍遷。每次跳躍半米。”
馬克隨即心算了一下。速度對應為每秒五億米。也就是每秒五十萬千米。
剛好超過一點六倍光速。
“啊，怪不得無線電抽了風。”他嘟囔道。
而他們讓閃閃引擎持續運行了大約一分鍾，也就意味著……三千萬公裏。
距離Hermes三千萬公裏。距離火星三千萬公裏。
離一切都是那麼遙遠。
見馬克還沒從這一事實的衝擊中回過神來，星光把愣住的他頂到一邊，“應急電池還剩百分之五十，”她立刻行動起來，“要是有可能的話，我需要靠這點能量把剩下的電池都盡量修複好。我們現在需要盡快讓閃閃引擎重新上線。”她解開自己的約束帶，靠在飛行坐席上轉向火球，“火球，去把你那台留作紀念的電腦拿過來。”她吩咐道，“我們要用它重新安裝一份閃閃引擎軟件。現在我們無法再信任這台電腦了。”
“明白。”火球應聲離開自己的座位。
“對了，現在碰什麼東西都別用力，”星光又補充道，“尤其別去碰電池。它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破碎……”
“鳳凰，Hermes呼叫，”這時馬克的耳機裏突然出了聲——是指令長劉易斯的聲音——打斷道，“請報告狀況，完畢。”
櫻桃莓莓隨即答道，“Hermes，鳳凰號呼叫。閃閃引擎已安全關閉。我們遭遇一起電腦故障，造成了一定破壞。正在搶修。閃閃引擎臨時下線。請確認我們現在的位置，完畢。”
另一頭沒有立刻傳來應答。這倒也不奇怪。粗略算來，他們現在與Hermes之間可有一百光秒的距離。
一百光秒。三千萬公裏。這一數字的巨大規模終於開始在他腦海裏反映出來。
“我的老天，”他喃喃道，“我們這不是完蛋了嗎？”
櫻桃莓莓厲聲喝斥，“去想辦法解決問題。”可她也無法反駁。
在遙遠的深空裏，鳳凰號漫無目的地滑行著，獨自駛向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