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日誌 – 鳳凰日22
行,我總算是把星光那台壞掉的電腦修好了。其實倒也沒費多大力氣——花不了多久就能在這邊找來一隻獨角獸把電腦拆開好讓我給那位紫色公主看看鍵盤繼電開關長什麼樣子,這樣她就能複製一個替換掉零鍵下麵那個損壞的部件。可是前前後後卻花了整整三周……這個嘛……是因為我們這段時間一直有其他事情要忙。
看到日誌題頭從“太陽日”換成了“日”總感覺還不太適應。然而這隻不過是眾多提醒之一;太陽日是指火星上的一日,而現在由“太陽日”換用“日”的原因是,我已經離開了!
每一天我都會一次又一次在震撼中意識到:我已經不在火星上了。過去的這兩周時間裏,我身處的是一個外星世界——是好的那種世界,可以不穿太空服就在戶外自在走動,樹葉伴著溫柔無塵的輕風搖動,小馬們的歌聲動聽,一襲燕尾服的龍為你呈上早餐。
(穿燕尾服的龍可不是我在開玩笑。還真有這麼一位,體型大概是火球的三分之一。星光說他名字叫斯派克,看她的樣子見到他幾乎和見到某隻穿著一身巫師行頭的淡藍色獨角獸一樣激動……抱歉扯遠了。)
總之,上一次我寫下日誌的時候還在幫忙做最後的各項航前檢查。之後發生的事估計你們也知道了,這次發射有點偏離了軌道。一點魔法出了錯,又有一些人類科技掉了鏈,還有好些想象與溝通能力沒能經受住考驗。於是最後合在一起的結果是:我們困在了TM遠得不能再遠的深空,嚐試一點點把殘局收拾幹淨,然後從頭再來向目標發起第二次衝鋒。
不過好消息是,小馬太空計劃那邊探測到了產生的魔能波動——和那些助推器並無關係,它們離我們的維生係統實在太遠;源頭其實是我們那一小段意外的超光速星際之旅。六百四十億次傳送咒終於讓他們取得足夠的數據,定位到了我們所在的宇宙——的大概範圍。他們先是派出一枚探測器,經曆了三次失敗躍遷才最終發現了我們。
不過之後他們還是花了點時間才能趕來搭救我們。他們第一次抵達我們的宇宙時,出現的位置大致與他們在原世界中所處位置相當——極低地球軌道。他們隻是短暫停留了一會,足夠找到我們的位置,還發了條消息。之後他們又躍遷回去,在魔能充盈的母世界花了幾小時穿越一億多裏的寬闊虛空,最後重新跳回我們這邊的零魔能環境,幾乎和我們碰了個正著。
顯然他們飛船的對接口和鳳凰號的並不匹配。對此他們倒是也有解決辦法:用個巨型起重機的大爪子把我們整個抓起來,然後直接跳回他們的宇宙。到了那邊之後,小馬們就可以靠他們太空服自帶的推進器——在火星上的這段時間是一次都沒用上——全體轉移到他們的母艦上。在精神病學家們討論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患者的語境裏,這絕對算得上是一次印象深刻的體驗……
“馬克,你的通訊水晶戴上了嗎?”星光熠熠問道。
“是啊,就在……啊。”馬克下意識拍了拍自己太空服胸口,接著突然想起,“說不清為啥,估計是習慣吧;我現在沒電池。我們當時得把它重新裝進推進器裏,還記得吧?”
“馬克,你現在已經到我們的宇宙了,”星光笑著說道,“把頭盔戴上,講幾句小馬語吧。”
“啥。”自己頭上頭盔戴到一半的馬克聽到這句話,頓時愣住了,“你這次居然主動想讓我用你們的語言說幾句。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話,不管我說出什麼樣的下流話,家家戶戶都能聽見。”
“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在聽了。”星光指了指自己戴著的耳機說道,“說就完事了。”
“行……吧,”馬克無奈同意了,自言自語小聲嘟噥著,“個人尷尬一小步,人類外交出糗一大步。”他戴上頭盔完成密封,啟動自己太空服的維生係統(立刻向他發出二氧化碳濾芯飽和的警告——MD,早知道就該帶點備件的),仔細回想了一番過去幾個月小馬們私下裏唧唧喳喳時飄進耳中的種種隻言片語,“通訊檢查……我是馬克·沃特尼。帶我去見(屁股)但公主。”
頻道上傳來了陣陣笑聲,之後一個低沉女聲發了話,根據馬克的理解大意為,“別擔心,屁股公主準備好了,期待與你見麵。”旁邊還伴著另一個略顯年輕的嗓音,歇斯底裏笑出馬叫。
“行,完事了,”馬克嘟囔著,“這下你開心了?”
“樂觀點嘛,馬克,”星光安慰道,“至少這次你理論上並沒有說什麼髒話。”
“是嘛?那他們是在笑什麼?”
“呃……把我們語言裏表示‘你的’(your)單詞的元音變個調,就成了連詞‘但’(but)。詞首這樣的音節同時也……”
“星光,我這是個反問句。”
“檢查太空服。”在火星上賦閑已久的火球總算等來了自己發光發熱的時候,當然要趁現在抓住自己在主場的機會大顯身手,“壓力正常?”等大家都確認完密封與壓力良好以後,他吩咐道,“馬克,聽好了。鳳凰號扶手與和諧號梯子之間有小間隔。飛船上的組員來引導我們過去。我們用自己的噴氣背包。等我說的時候你就挽住我的胳膊。我們一邊有我,另一邊有組員。我們帶你過去。隻要抓牢保持冷靜就行。可以嗎?”
“當然,”馬克不以為意,“我以前也訓練過太空行走的。”
“好,”火球問道,“你走過多少次?”
“差點就有一次了。”馬克泄了氣承認道。
“是吧。那就牢牢抓緊了,保持冷靜。”
整整過了兩輪氣閘,全體六位組員才轉移到鳳凰號艙外。大家都出來之後,漂浮在鳳凰號周圍已有三個身影等候多時,推進背包已經就位。馬克短暫豔羨了一下他們身上明亮整潔無瑕的太空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與鳳凰號組員們身上飽經風霜沾滿塵土四處還糊著黏液補丁,卻也是他們與厄運之間唯一脆弱屏障的行裝形成了鮮明對比。
其中兩位看樣子不是小馬就是幻形靈——頭盔麵罩的反光明亮,完全看不清他們的麵龐;第三位穿著的太空服還帶著一雙手——或者至少是在前肢上長著三根手指與一個拇指。從對方指了指馬克之後和火球連珠炮般交談了幾句小馬語的簡明扼要來判斷,這位大概是個雄性。
“好了,馬克,”火球又切換回英語說道,“跟著我上扶手。等我們爬到鳳凰號頂上之後叫啥名字的獅鷲會來幫我們。”
看來,那是隻獅鷲。
馬克照做了,努力不讓自己的腳脫離飛船飄走,始終保證至少有一隻手能抓著MAV機外表麵上分布於各處,專為此類失去直接與Hermes對接機會的情景設置的抓手。(工程師們從來沒有想象過在離開地球之後還會有什麼別的飛船處於MAV周圍四千萬公裏範圍內。)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讓火球帶頭放慢步伐,其他幾位則是各自啟動了自己太空服的噴氣背包在兩艘相連飛船周圍漂浮,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然後他們再沒有鳳凰號可爬了——麵前隻剩下機外抓住飛船的巨大機械爪,大概十五米長的機械臂,還有小馬星艦中軸部分的龐大機體。
“好,馬克,在這裏等著,”火球說道,“我們回來找你。”說完之後,他輕輕推一把飄離了飛船,啟動自己的推進背包,兩根控製臂直接在他手臂下方彈出,操縱杆恰好落到那隻龍爪中自然握住。推進器先是短暫噴射了一會讓太空服的運動穩定下來,然後火球朝著這邊飄了回來,那位獅鷲航天員也操縱著推進器在他身旁跟著飄來。
“好了,馬克,”火球吩咐道,“你要等到我們轉過來,然後放開船體,朝我們飄過來。我們會很近,就差不多兩米那麼近。非常輕鬆。非常安全。你到我們這邊,你就抓住,一手抓一個。然後我們一起去和諧號。可以嗎?”
馬克看了看麵前穿著太空服的龍與獅鷲。接著他又低頭看了看鳳凰號,還有繼續往下大約五百萬光年,除鳳凰號以及兩位外星人之外徹徹底底的一片虛無。“我有個問題,”他開口道,“你們兩個以前是有幹過這種事情嗎?兩個機動推進背包拖著一個沒有動力的航天員這種?”
“沒,”馬克都能從火球的語氣裏聽到他的興奮,“我們,又要,載入史冊了。等你準備好就開始。”
看著兩位操縱著自己的推進器背向馬克,他在腦中默默想著,其實倒也不是我第一次知道這群瘋瘋癲癲的外星人隨隨便便就能闖出個大禍還一點都不在乎。而且就算我撲了個空,旁邊剛好還有兩艘具備躍遷能力的飛船會來追我。可還是……!
於是極盡謹慎地,馬克慢慢一點一點轉過身去背對鳳凰號,手裏仍然牢牢抓著一根扶手。接著,他更加輕柔地推開了飛船,鬆開了手。
他這一生中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膽顫心驚的兩米。這兩米就足夠讓他連著做上好幾個星期的噩夢。
當然了,這之後的四十米,騎在兩名動作不太穩當的航天員背上穿梭於錯綜複雜的障礙物迷宮之中向一扇氣閘前進的記憶,將會永遠烙刻在他這輩子的噩夢裏……
到了小馬他們的飛船上,我就見到了我朋友們的頂頭上司。兩位中體型更大的那位顯然是蜓蜓的老媽。這一家子真是像極了,隻不過繭繭是有頭發的(又長又油膩,亮藍綠色),眼睛也不像蜓蜓那雙大而閃亮的藍色蟲眼,而是真正的帶瞳孔(豎瞳)的眼睛。並且繭繭的翅膀也是像我當初剛見到蜓蜓時那樣亮閃閃的……而且她身上是一個洞也沒有,隻有頭頂上那根扭曲歪斜的巨大獨角形狀裏帶著窟窿的樣子。我剛踏出氣閘的時候她正朝著星光怒不可遏咆哮著,大概是對蜓蜓目前極差的身體狀況大為光火。而就在蜓蜓開口要為星光辯白時,她又轉過頭去一眨眼切換了怒火傾瀉的目標,與我們那位科學巫師一視同仁,把我們這隻吃愛可憐蟲批得體無完膚。
最後還得靠另一位來打斷這串自上而下的批鬥。真要說起來,那位暮光閃閃長著一雙天真得空前絕後的大眼,甚至比櫻桃莓莓還要可愛,超過我從前以及往後所見過的任何小馬。(要知道我之後可是去參觀過幾所小馬小學的。)她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吼到一半的繭繭消停下來,接著講了幾句用詞得當,大意是“能看到你們回家我們都非常高興”的話,最後又給了星光一個溫暖的擁抱。與此同時,繭繭居然也抱了抱蜓蜓,之後我才了解到這大概是這位蟲族女王,基本上是有史以來的第三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準許自己流露出溫情。
之後情況就平靜了下來。莓莓與繭繭簡短交流了幾句,事後星光向我解釋大致是她們之間一連串互相暗戳戳較勁的話:“哦,所以你還活著是吧?那就坐穩了,好好看看我怎麼不把飛船開到另一個宇宙去。”“見到你也挺高興的。抱歉我沒從那個我去看過而你沒機會見的宇宙帶多少紀念品回來。”諸如此類。接著我們又見了船上的醫師,對幾隻小馬的情況都不看好,然後我們就開始安頓下來,為前往小馬世界的旅途做準備。
本來我是打算直接回鳳凰號上,讓他們幫忙捎我一程回去的,不過看來暮光對我以及鳳凰號另有打算。而且醫生對他在我身上的發現也不滿意,所以就給我一張特票,與大家一塊罰下小馬世界療養去了。幸好他們的座艙早做好了準備能坐下七位,隻不過我的座位相比其他幾位略顯擁擠而已。
我們隔離了一周,部分是為了在0.39G環境下生活了一年半之後重新適應正常的重力……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在小馬星艦、小馬空間站還有小馬返回艙裏呆了不到一天之後,我們全都得了重感冒。我們過去這一年半時間裏完全是與世隔絕,隻有大家相互之間的接觸,營養攝入狀況也不甚理想,還要受到低重力環境下身體機能退化的影響,於是我們的免疫係統就不幸淪為了各種細菌的自助餐。就算是在小馬們的聰明才智開發出的最優異魔藥的神助之下,這一周也實在是難熬,更糟的是還要從頭開始重新學走路。
不過還是有一些好處的。就比如,現在終於回到了自然棲息地,星光熠熠的非凡寰宇偉力再無束縛,她終於修好了自己以前那個巴別魚翻譯咒。(想象一下她了解到他們那位太陽公主之名翻譯過去千真萬確就是塞拉斯蒂婭的時候有多窩火。)此外蜓蜓在隔離期間重了至少五千克。在我此時此刻敲下這一行文字時,她已經幾乎回到了當初我和她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甚至連她的翅膀都又開始閃閃發光了。
對了,星光還有個朋友,一隻紫發的白色獨角獸小馬,上門來給我們全身上下量了個遍,回去之後第二天就帶來了全套嶄新整潔的漂亮服飾。完美合身。她甚至還給我設計了一套全新的任務徽章,和那個老的Ares徽章與飛火的紀念章放在一起都很搭。我上次穿上新換洗的衣物都快是整整兩年以前的事了。換上新衣的感覺美極了。感覺如同重獲安寧。
至於隔離結束之後……發生了不少事。首先是我破天荒第一次參加了這麼一場紙帶遊行,隻是我坐的車是馬(當然其實是小馬)拉的……
我的手臂估計是保不住了,馬克心中暗想,一邊朝著這個星光以前曾稱為“帽發城”的小馬最大城市主幹道兩旁夾道歡呼以及樓上窗口中探頭探腦的成千上萬隻小馬不停揮手示意。改進過的新翻譯咒糾正了這一譯名,在馬克過去這四天以來開始逐漸發現的眾多與馬相關的諧音梗中又增添了一筆:馬哈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