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插花之《瑾素篇》(2 / 3)

“嗯?”

“公子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是嗎。”

不置可否地應了一句,就徑直去正堂給父母大人請安。

“彧兒今天氣色很好。”

母親大人端詳他。

“這個給你吃,可以補肺腎、止咳嗽、益虛損、養精氣……”

荀彧卻想起純瑜將那“冬蟲夏草”塞進他嘴裏時如是說,不禁莞爾。

“彧兒”,父親荀緄叫他,“你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笑容凝在臉上,後麵的話漸漸模糊不清,隻記得自己最後說了一句“謹遵父命”,然後躬身退了下來。

院子裏月色正好,文若站定了,任銀色的月光灑在肩上。

若有似無的草藥香莫名其妙地在周遭的空氣中彌散開來,深深吸進肺中,不覺就有笑意爬上唇角。

陳純瑜。

這個名字在心頭繞了兩繞,他才驀然回神,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瑾素回家後,卻是另外一番境遇。

她從後花園的小門輕手輕腳地閃進來,剛想順著小徑溜回自己的房間,忽然瞥見父親和母親就站在院子裏看著她。

“陳瑾。”

父親鐵青著臉叫她的名字,這意味著事態嚴重。

“哥、哥哥還沒醒啊?”

她攥著衣角——哥哥的衣服,哥哥的書箱……知道抵賴也沒用,於是小心翼翼地問。

“珍珠和野ju花也就罷了,居然還加了朱砂?!純瑜可是你親哥哥!”

母親何氏走上前來擰她的耳朵。

何氏也頗通藥理,察看了她的“作案工具”就已經知道都用了什麼料。

瑾素:“疼、娘,我還有加千日紅啊,這個可以中和朱砂的毒性——哎呀,疼疼!爹,你說是不是啊,娘她學醫不精冤枉我了呀!……”

何氏:“還狡辯!”

瑾素:“疼疼疼疼疼!!!是不是親娘啊?!?!”

何氏:“你不孝啊!!”

“…………”

陳巽用手揉著太陽穴:老的那個是當年風情萬種的江洲美女,小的那個是自及笄以來就豔名在外的潁川郡第一美人,而現在,兩個人都原形畢露,吵得他腦漿沸騰。

“父親大人、妹妹配的那種安神丸還有沒有?我想再吃一顆……”

連昏睡了多半日的純瑜不知什麼時候也給吵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後園來一臉抓狂地問。

一個時辰之後。

純瑜衣服裏藏著偷拿的饅頭和雞腿溜到後園,月光下,瑾素還穿著他的長衫,跪趴在青石板鋪路的園子正中。

純瑜心裏一緊,快走兩步繞到她前頭,才發現這寶貝妹妹居然已經趴在那裏睡得昏天黑地了。

“雞腿!”

正遲疑著要不要叫醒她,她卻被肉香引得開心地睜開了眼,作勢撲過來要扯純瑜的衣襟。

“哎呀呀呀!!~~”

瑾素跳起身剛到一半,就開始慘叫,嚇得純瑜趕緊俯身去扶。

“腿、腿、腿沒感覺了……”

“你真跪了一個時辰?缺心眼兒啊?”

“跟娘賭氣咯!我說我的腿會跪斷掉,她說爹新配了斷骨再續散……麻麻麻麻麻……”

純瑜哭笑不得地將她抱起來靠在自己懷裏,又拿出衣襟下藏的吃的遞給她:

“拿,吃雞的腿補補你的腿吧。”

瑾素接過來埋頭苦吃,吃了幾口,才想起抬頭看純瑜:

“你頭還暈不暈?”

純瑜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

瑾素:“明明算準了量,我回家前你就該醒的嘛。”

純瑜:“我的體質跟你不一樣啊!你天天給自己吃的那些……什麼蟲草什麼蛤蚧的……”

瑾素:“我那是試藥啊!再說蛤蚧、蛤蚧……”

“這種小東西多是一雌一雄成對而生,如果不幸分散了,雌的那隻就會不停地叫,直到它們找到彼此。”

“那要是找不到呢?”

“這個……書上沒有記載。不過我想它會不停叫不停找,直到死去為止吧……”

“挺通靈性的呢!”

“是啊是啊,感動吧?通常我們抓它們的時候都是利用這個原理,先抓一隻做誘餌,另外那隻異性的就會自動送上門來!”

“陳純瑜!!”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盡量不吃這個了好吧?”

純瑜:“瑾素?瑾素!回神回神!”

瑾素:“啊?”

純瑜:“你剛才說到蛤蚧,然後開始神遊太虛……”

瑾素:“有嗎?哦,那個蛤蚧啊……以後不吃了。”

說完埋頭猛啃雞腿。

“瑾素。”純瑜叫她。

“嗯?”

“書院好不好玩?”

“還、還好啦。”雖然應著,卻心虛得不敢抬頭。

沉默了一會,純瑜忽然歎了口氣,說:

“嗯,如果你是男孩子就好了。”

“啊?”

瑾素聽出哥哥話裏自怨自艾的意味,扔了手裏的雞腿看著他。

“無論是繼承父業做醫生,還是去書院讀書,你都會做得比我好。隻可惜你是女孩子……”

哥哥這是怎麼了,說的話裏無端透出傷感來。

“我才不要當男孩。當女孩多好啊,還有你這個哥哥寵著我!”

瑾素把頭偎在純瑜胸前亂蹭,笑嘻嘻地撒起嬌來。

雖然哥哥隻先她幾個時辰出生,但是自小就被擺在兄長的位置上,事事都讓她護她,早就依賴慣了。

純瑜看著妹妹嬌癡的樣子,伸出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別過頭去看月亮,深藍色的夜空中,月色亮得刺眼。

父親大人說過,給他和妹妹取名陳瑜和陳瑾,取的是“懷瑾握瑜”的意思,膝下有這樣一雙如玉兒女,不枉多年來懸壺濟世。

懷瑾握瑜,本來以為總可以在一處的,就好像他們名字的來曆裏說的。

但是,就在剛剛,他從小廚房偷了吃的出來,溜過父母房間,聽見他們分明壓低了聲音說:

“瑾兒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

什麼?瑾素才多大?分明還是個孩子!

去年及笄禮的時候、去年……及笄禮的時候……原來,已經十六歲了。

瑾素和他,都已經十六歲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

眼睛一陣熱熱辣辣。

純瑜始終抬頭望著月亮,那月光卻曬不幹眼角依稀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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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神醫要嫁女兒的消息一傳出來,十裏八鄉的媒婆就都坐不住了。

而瑾素一心隻想著趁爹爹的壽辰取悅爹爹,磨他同意自己去荀氏書院讀書。

此刻她正穿著從哥哥純瑜的書童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偷偷溜出後花園,打算去南山挖前幾日用紅絲線拴定了的百年參給爹爹做賀禮。

從後門閃身出來的時候,看見三三兩兩的中年婦女正順著灰磚青瓦的院牆向前門的方向趕。

“嘖,今兒娘又開party不成?哪來那麼多大嬸兒?”

她哪裏曉得個中緣由,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就背著藥箱徑直上了南山。

瑾素向著南山進發的時候,荀氏書院的老先生發現書院理事荀緄的兒子——金牌高材生荀文若居然翹課了!

南山麓裏初夏的微風清爽,天高雲淡之下,文若正坐在斑駁的樹影裏看書: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士人懷憂,愁無知己。

他笑笑,眼光移出書本,去看流雲。

我也是奇怪,怎麼就讀起《詩經》來了?

自那天以後,純瑜便沒再來過。

每日懷了期望欣欣然地出門,在座位上忐忑地捱到先生開講,卻並不見他一襲青衫飄然而至。過了一個火曜,又是一個日曜,轉眼就是半月。

怕了那日日的心緒起伏,書院,就這樣不敢去了。

難不成我對那人懷了什麼情愫?

這樣想著,先是嚇了自己一跳。

繼而搖頭,自嘲地勾起唇角:怎麼會!不過是缺少他那樣的知己罷了。如同這園中桃下的士人,我歌且謠,何人可賞?

“公子,救救我!”

正出神間,忽然冒出個小童,一把抱住他的腿說。

文若嚇了一跳,定睛打量那孩子:

也就五六歲的樣子,紮兩隻總角,皮膚瑩潤得像上等的羊脂玉,在陽光下白得耀眼。

一個小孩子,怎麼隻身跑到這裏來了?還口口聲聲要我救他?

滿心疑問剛起,又有個須發皆白的拄杖老者,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小童身後。

“月爺爺……”

小孩兒覺察到老者走過來,轉身牽著他的手指文若:

“我找到他了,爺爺快讓他幫我解開呀!”

“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文若不解地看著麵前這一老一小。

老者笑笑,指著小孩兒的頸間,文若這才注意到有條紅色絲線拴在那裏。

“勞煩公子替我這孫兒把紅線解開吧。”

解根兒線的事兒,還說什麼救命?還特特地找我來做?

文若想著,再看那老者,鶴發童顏頗有點仙風道骨,於是起身作揖道:

“舉手之勞,自然無所推托。隻是在下不解……”

話沒說完,老者就揮手止住,伸手去觸小童頸間的絲線。誰想那絲線竟然像活了一樣,一經碰觸,本來還是鬆鬆垂著,轉瞬就蛇一樣自行繞緊了一周。嚇得小孩兒“哇”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