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家的婢女小浣一手提著銅壺，一手拿著皂角粉，穿過垂花門往後院廂房走。她是奉了夫人唐氏之命來侍候郭嘉的。進了後院，她便看見那位蒼白消瘦的郭大人正立在院中的合歡樹下，他身邊是一個看來頗為眼熟的年輕女子。此刻那女子麵頰緋紅，神情竟如酒醉一般迷離。
自郭嘉住進荀府，唐氏便命小浣貼身侍奉，這半月間，她隻道這位郭大人是冰山般少言寡語的冷僻怪人一個。比如照顧得周全了，他不會說半個“謝”字，有時一時疏忽怠慢了他呢，他亦不會有什麼不悅。明明是帶著那般重的傷，卻經常會因為伏案寫字而忘了吃藥。小浣最怕便是給他送藥。半天才能熬好的藥湯，每每送去，都是趕上他正寫竹簡或看書。於是他便會冷冰冰地揮手示意先將那藥擱下。小浣怕打攪他，放下藥默默退出來。過了一個時辰想著該來奉茶，順便收回藥碗，悄悄走了來，卻見那碗藥還是原樣放在短幾上，郭嘉手邊的竹簡卻已寫了一攤。
“大人……藥都冷了……”
小浣壯著膽子說。雖然荀家的主人一向溫和仁厚，卻不知這冷冰冰的郭大人是如何脾性。
“啊。”
郭嘉瞥了一眼手足無措立在門口的小浣，手中執筆寫完了最後幾行字，這才端起碗來。
“大人！”
在小浣的驚呼聲中，他已仰頸將那冷透了的湯藥一飲而盡了。
小浣終於忍不住脫口說道：“大人，藥冷了，不能再喝了啊……”這好像是常識吧？這位大人不該不懂的，還是，他隻是太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了？
郭嘉沒有理他，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人又埋進了那堆書簡裏。
夫人命我服侍他，而今他這麼個“養傷”法兒，豈不是新傷要養成暗病了？小浣咬著嘴唇默默退出去，從此便長了記性。每次送藥，隻要他不喝，她就絕不走出屋子。也不擾他，隻是安靜站在門口。有時候，郭嘉很快就能發現她還在，然後不耐煩地皺皺眉頭，把藥喝掉。有時候，他的心思卻都在那些竹簡上，一晃就是一兩個時辰，站得小浣腿都麻了。這時他再想起那藥來，小浣就會趕緊走上前去，撤下來去熱。
饒是這般的小心服侍，郭嘉也沒有對她說過什麼話。
於是小浣便覺得，這個郭大人，是冰山！
可是現在，她卻看見這麼個“冰山”，站在合歡樹下，眼光如水般清涼，一臉溫柔地看著那女子。
小浣疑心自己看花了眼，伸手揉了揉，一雙人影清清楚楚地立在那裏，雖然默默不語，周遭卻都氤氳一種令人臉紅的氣氛。
這……小浣心裏想著，這該不會就是，男女兩情相悅之事吧？她十四歲了，雖然荀府門風甚嚴，到底人之天性，還是懵懵懂懂明白了些的。
原來郭大人也有心愛的人，也有那般的表情。她想著，不覺間自己的臉上也染了紅暈。
“啪嗒”
手裏那包皂角粉在分神之間掉到了地上。
樹下的女子順著聲音轉頭看向她，郭大人卻仍盯著她的臉沒有移開目光。
“大人恕罪！”
小浣連忙放下手裏的銅壺跪在地上，埋著頭等郭嘉的訓斥。雖然郭嘉一貫冷淡，從未見他笑過，卻也沒見他發過脾氣，更別提對她責罵。隻是這次，她好像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