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到底是誰(3 / 3)

侯永文睜大那雙疑惑的眼睛,看著韓士銀,半天不知其所以然,接著把韓士銀拉到一邊,兩人低聲耳語了幾句,又回過頭,對賈士貞說:“這樣說來,你真的不是市委組織部長了?”

“說吧,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賈士貞說,“或者說你們希望是什麼樣的結果呢?”

“我們當然希望你不是市委組織部長了,如果你真的是市委組織部長,那我們豈不要倒黴了!”侯永文說。隨即又轉臉對韓士銀說,“我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市委組織部長,如果真有這樣的市委組織部長,那他就是有神經病,憑這一點也不夠當什麼鳥市委組織部長。除非他發瘋了,否則他想幹什麼?人家那些什麼市委書記、省委書記可以微服私訪,也學習古代的皇帝,微服私訪還能訪出個名堂來。都不過是為了出出名,流芳後世罷了。一個市委組織部長憑什麼微服私訪?他能解決什麼問題,他真的想那樣做,可他也沒那麼大的權力呀!你說是不是,年輕人?”

賈士貞仰天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向外走去,說:“侯書記,你很聰明,既然你們害怕我是市委組織部長,也不希望我是市委組織部長,或者說認為我不是市委組織部長,那我就還是我這個賈士貞(假是真)吧!”

這樣一來,賈士貞坦然地瞥了他們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侯永文又攔著他,賈士貞說:“既然你們肯定我不是市委組織部長,而我又沒幹什麼壞事,你們就不能再非法拘禁我了,否則後果你可以想象!”

這時,隻見韓士銀正在握著手機打電話:“喂,喬書記嗎?我們問過了,看樣子好像並不像市委組織部長,他自己也不承認,哎……可是他不肯出示身份證。”

掛了電話,韓士銀上前說:“對不起,請你耐心等一等,有些情況我們還要進一步核實的。”說著和侯永文又把賈士貞擋回屋子裏。

賈士貞心裏覺得這些幹部頭腦裏的法治意識太差,不僅將他關了一夜,眼看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鍾了,連一口水都不讓他喝,為此,他想到這個地區的群眾是怎麼生活的。他站在一無所有的房子裏,確實又渴又餓,於是從口袋裏取出十元錢,說:“你們總不能不讓我吃點東西吧,來吧,請你們給我買點吃的東西,給我弄點開水來。”

“說,隻要你說出你是幹什麼的,我讓你喝酒,用好酒好菜招待你。”侯永文說。

“好你個侯書記啊!好吧,你看著辦,隨你的便吧,你想幹什麼?荒唐!”賈士貞往稻草上一坐,靠在牆上,閉上眼睛。

這樣一來,反倒叫侯永文和韓士銀沒了主張,兩人退出屋子,把門鎖了起來。

賈士貞此刻的頭腦裏又想到高興明給他的那份早已考察過,準備提交市委常委會研究的幹部名單,那些考察材料把他們說得是如同一枝花,然而他這幾天接觸到的老百姓,他們當然對這些官員們的所作所為了解甚少,但也有那麼多群眾反映了一些現象,當然對於一個領導幹部的評價,絕不是選擇一個“好”或者“壞”的標簽貼上那麼簡單,而是要看大節、看主流、看本質。組織部門考察、選拔、任用幹部的辦法,仍然是多少年來的老一套,大都是找被考察的幹部身邊或者周圍那些少數人談談話,而這些人有的是被考察人安排好了的,不可能反映任何問題,總是說好話,甚至編出根本不存在的所謂優點、政績來吹捧一番,有少數人也許對被考察人有看法,但都畏懼被考察人的權勢,不敢講真話,隻是好話多說,壞話少說。此外,考察幹部工作的人員素質也直接影響到考察工作,筆杆子掌握在他們手裏,他們想怎麼寫那就隻有天知道了。平心而論,賈士貞捫心自問,他在省委組織部那麼多年,一直在幹部處工作,考察過無數個幹部,他自己的體會太深了,對於領導打招呼的人,有關係捅到他們身上的人,總是筆下留情的。領導哪裏知道憑那三四千字豈能反映出一個幹部的全貌!有的根本就是離題萬裏。想到這裏,他覺得高興明給他的那些材料也就不奇怪了。這次他所謂的微服私訪,讓他感到強烈的震撼!群眾意見對一個領導幹部的選拔、考察、任用難道不重要嗎?俗話說:“金杯銀杯不如口碑!”無論怎麼說,他覺得這次下臾之行是十分必要的,讓他了解到老百姓對領導的背後評價,每一個領導幹部在群眾心目中的形象,更值得他深思的是,組織部門應該如何考察、選拔一個群眾滿意的領導幹部,也讓他思考如何來改革現行的幹部人事製度。幹部人事製度不能再繼續靠少數人說了算了,要讓群眾參與,要增加透明度,要讓廣大群眾來監督。

此時此刻,賈士貞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失去自由、被人認為是假市委組織部長,忘記了自己被當做壞人軟禁起來、失去自由的人。他忘記了疲憊和饑餓,在頭腦裏開始構思如何進行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這樣一個重大而又深刻的問題。

一向認為對官場很有研究的侯永文,根本就不相信被他控製起來的這個年輕人竟然是市委組織部長。這麼多年來,他對官場的消息絕對是靈通的,上至中央,下至縣委,許多官員在調整之前,他都能傳出一些讓人吃驚的消息。隻要一談起官場上的事,他便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振振有詞,甚至吹得神乎其神。對於許多高層的人事安排,他總是說得頭頭是道,好像他是各級組織部長,他總是發布最權威的消息。然而,盡管當他聽到縣委書記喬柏明說這個賈士貞可能是新來的市委組織部長時,他當時也大吃一驚,甚至嚇得屁滾尿流。但是,經過他一問,現在再想想,他這個消息靈通人士怎麼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已經變成了現實的大事呢?想到這裏,他取出手機,正準備給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高興明撥電話,可他又猶豫起來了,他有些懼怕高興明。說起來,高興明和他還是同母異父的兄弟關係,可是高興明把這層關係看成是他的恥辱,他最不願意別人知道這件在他看來不光彩的事,更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母親改過嫁,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他在下臾當組織部長時,那時侯永文還是鄉裏的農技員,這樣的關係侯永文當然不會放過,可是他第一次登高興明的門時,高興明居然說不認識他,氣得他當時就跑到母親那兒,把高興明罵了一頓,他母親特地去高興明那裏哭了一場。後來,高興明雖然見了侯永文,也答應有機會幫幫他,但條件是不準他到處說他們是兄弟關係。高興明到底還念著這點手足之情,經過高興明的一番運作,很快就把侯永文提拔為鄉黨委副書記。高興明當上下臾縣長不久,突然調市委組織部當副部長,這讓侯永文欣喜若狂,過去他隻希望自己將來能當上鄉鎮黨委書記,然後回到縣城,當上好一些局的局長。當他進一步了解官場上的微妙之處時,他便千方百計利用這種關係,無論怎麼說,作為他的同母異父兄弟已經升任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那可是管著全市那麼多縣處級領導幹部的權位,侯永文怎麼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平靜和寂寞,他覺得自己不能僅僅滿足於縣裏的那個正科級的局長,必須馬上向副縣級發起衝刺,全市那麼多幹部,有幾個能有他這樣的特殊關係?這樣求之不得的有利條件?但是,侯永文還是不敢自己親自去找高興明,最終還是把母親拉去求高興明,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高興明聽了他的一番話之後,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一次高興明沒有罵他,隻是叫他好好幹工作,讓他將來有說話的本錢,臨別時,還是千叮嚀萬囑咐,對任何人都千萬不要提及他們之間的關係。侯永文當時激動得心髒都要跳出胸膛,頭點得如同雞啄米似的,他的樣子豈是高興明的弟弟,簡直如同高興明的孫子。不久,侯永文出任桃花鎮黨委書記。

高興明不知得力於什麼人的關係,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位置上幹了一年多,又被名正言順地明確為常務副部長,常務副部長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官場中人太清楚不過了,一個地方的組織部長都是異地為官,而且在部長的位置上三兩年必然榮升,當地的幹部連人頭還沒熟,便已經調整了,這樣一來,常務副部長就成了組織部的真正實權派。後來,高興明的家搬到市裏了,侯永文三天兩頭往他家跑,他也成熟多了,除了對長兄生活上考慮得十分周到,還特地挑選了一個精明能幹的高中畢業生專門培訓了半年,鎮裏開工資,讓這個姑娘到高興明家當保姆。高興明也從心裏受到感動,不管怎麼說,兩人多少還是有點血緣關係的,自然也就沒費一點力氣,就將侯永文列為下臾縣副縣長人選。誰知就在這批幹部考察程序已經完成後,市委組織部長工作變動,這批幹部沒有正式提交市委常委會討論。市委組織部長換人,這是正常現象,高興明擔任副部長以來,賈士貞已經是他陪伴的第三任市委組織部長。所以,在市裏,在組織部他也自然成了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侯永文之所以不相信被他關起來的這個年輕人會是新上任的市委組織部長,不是沒有道理的,就在他接到喬柏明的電話之後,震驚之餘,他和韓士銀反複分析,還是覺得可能性很小,這麼大的事,作為他的兄弟高興明,怎麼也會漏出點風聲給他的,可是沒有。

侯永文和韓士銀決定,不能隨便就把這個賈士貞放掉了,他們倆先到小旅社查看了登記,又去他的房間,可是翻遍了賈士貞留下的所有東西,依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於是兩人就在賈士貞的房間裏拿出賈士貞的軟麵抄仔細研究起來。筆記本上並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東西,但是讓人感到這一定是記錄了什麼問題,比如,下I,買賣……正局,五……交局六,桃記?……

正在他們倆為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無法破譯時,侯永文的手機響了,他一接電話,是縣委書記喬柏明:“侯永文嗎,你們現在在哪兒?”

侯永文說:“我和韓局長還在桃花鎮,有事嗎?喬書記。”

“永文哪,你……你……哎……”喬柏明顯得十分慌張,“你快……快把……好,我馬上就到……”

“喂,喬書記,到底是怎麼回事?”侯永文反而不慌不忙地說。

可是,對方電話已經掛了,侯永文不知怎麼回事,看著韓士銀,兩人都覺得這事有點荒唐,喬柏明作為一個縣委書記,從來都是很沉著、穩重的一個領導者,怎麼突然如此慌慌張張?他們同時感覺到,這事還是與那個賈士貞有關。難道這個年輕人真的是市委組織部長嗎?正當他們倆胡思亂想時,侯永文的手機又響了,一接電話,隻聽喬柏明說:“你們關的那個人放了沒有?”

侯永文說:“沒有。他不是市委組織部部長……”

“他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喬柏明的聲音有些吼叫起來。

“還在派出所後麵的暗室裏。怎麼了?”

“你們馬上過去,趕快把人放出來。”喬柏明大聲說,“我和高部長五分鍾後就趕到,你們在那裏等著。”

這讓侯永文的心裏真的沒了底。怎麼喬書記說,他和高部長馬上就到?這高部長一定是高興明,怎麼這事鬧到高興明那裏去了,雖然高興明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可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這個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哥哥。如果他關的這個人真的是市委組織部長,那麼不僅是他自己不會有好下場,高興明也不會放過他的,弄不好,他的這個堅強後盾也會倒了,他們的一切都將因此完蛋。想到這裏,他便放開雙腿,如同兔子一樣,奔了起來,然而沒跑幾步,腳下一軟,便跌倒了,嘴正好磕到了麵前的一塊石頭上,侯永文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用手一抹,滿手是血,仔細一看,兩顆門牙掉了一半。

韓士銀聽到一聲慘叫,回頭一看,隻見侯永文跌倒在地。趕快返回去扶他,見他滿臉是血,慌了手腳,要送他去醫院,侯永文擺擺手,捂著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突然有一種禍不單行的感覺。

當侯永文和韓士銀趕到派出所門口時,兩輛轎車已經停在路邊,隻見高興明和喬柏明站在那裏。高興明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侯永文雙手捂著臉,雞啄米樣地點著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喬柏明一看侯永文滿臉都是血,更加莫名其妙了,氣得他漲紅了臉說:“這是怎麼回事?”

侯永文不敢鬆開手,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說:“走,在……在後麵。”

高興明走到侯永文身邊,低聲說:“看你這個狼狽樣子,像什麼話?”高興明恨不得給他兩個耳光!

侯永文忍著疼痛,大步跑在前麵,在這一刹那間,他從高興明的目光中感覺到,一場大禍即將臨頭。

四個人誰也不說一句話,人人的心裏都捏著一把汗,侯永文第一個來到那間屋子門口,他鬆開沾滿血跡的右手,哆哆嗦嗦地在口袋裏摸了半天,終於摸出鑰匙。當他站在門口時,拿著鑰匙的手狂抖起來,他睜大雙眼,卻找不到鎖。再一看,門是關著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慌慌張張地推開門,屋子裏空空的,哪裏有人?侯永文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天地頓時旋轉起來,韓士銀上前一把扶住他,侯永文大哭起來:“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那個五短三粗、小平頭的青年氣喘籲籲地跑到侯永文麵前,低聲說:“侯書記,我在車站看到那個人上了公共汽車。”

侯永文捂著嘴說:“哪個人?”

小平頭說:“就是我們抓來的那個人,怎麼把他放了?”

侯永文轉身對喬柏明說:“喬書記,賈……他上了公共汽車,跟著他,不能讓他跑了。”

喬柏明沒說話,臉色蒼白,高興明說:“你要幹什麼?追上他,你打算怎麼辦?你怎麼如此蠢呢?假如他是賈部長,你倒黴,我們都得完蛋!我們怎麼向他解釋,如果不是賈部長,你還能把他再抓回來?我看你是昏了頭!都是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惹下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