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宋止航劃關了手機。
屏幕一黑,隻剩夜燈豆大的燈光,室內一切都藏進了黑暗。
窗簾外隱隱綽綽的紛擾世界變得很遠。
他習慣黑暗,慢慢也就喜歡上了黑暗。
小時候,他母親也常在夜裏關了所有的燈,靜靜坐在他床前,看他入眠。
沒有聲音,沒有哼唱,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的睡前故事,隻有深夜裏媽媽隱忍的啜泣夾雜在呼吸之間。
他早已知道,黑夜藏匿了太多苦楚,生存一直是冷暖自知。
陰翳的微光裏,顧一龍的臉孔睡得很安詳。
像個粉雕玉砌的孩子。
醫生剛才說,她貧血很嚴重,但暈倒還可能是其他誘因,要給她驗尿,看看有沒有懷孕。
那一瞬間,宋止航隻覺得四肢都是麻的,胸中一陣柔軟酸楚,甚至還有種莫可名狀的奇異感覺。
懷孕!
還好,醫生最後的判斷,她並沒有懷孕,隻是單純的心力不濟,虛弱眩暈。
宋止航長籲出一口氣,忽然不知內心是何滋味,非悲非喜,卻像什麼早已痊愈的舊傷猛然又刺痛一下。
沉屙難愈。
他隱匿在陰影裏,深深坐在椅子裏支著下巴,很久很久,注視顧一龍的目光好像長夜迷失的星,不可辨認,凝眸中的反光忽明忽暗。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眼神是極溫柔專注的,以至專床護士見狀,一時都不好意思進來打擾,整整隔了兩分鍾,才推門進來輕聲說:“查房了。”
護士給輸血的藥瓶更換走,掛上了營養補給劑。
“輸完血她需要觀察一晚,營養劑能讓她快速恢複,睡得更好。”
護士一邊輕聲對椅子裏的年輕男子說,一邊不自禁偷偷打量他。
剛才醫院決定給顧一龍少量輸血,但現在血庫用血緊張,需要家屬先獻血。
於是,麵前這個整個護士站都驚呼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一點了的男子,謔地站起來,飛快地擼起胳膊伸過來,急迫地問她:“在哪裏獻血?我獻。”
他那個樣子,臉上的神情,把護士站裏女生們的眼睛都看亮了,臉也看紅了。
讓人想起那個醫院流傳至今的狗血傳說。
深夜,滿身是血的英俊男人抱著遇險的女友,衝進醫院,大喊救救她,請醫生救救她!
最要緊的是,這男主一定要高大,要俊美,要真摯,要心急如焚,要願意以命相救。
而這好看男子當時的模樣,可不就算是完美還原了這狗血劇情?
老套是老套了點,但恐怕每一個夜班護士,都期待過難熬的值班時間,會遇上這樣讓人荷爾蒙振奮的情景。
畢竟這涼薄又生死無常的地方,還能見識愛情幸存的模樣,並不容易。
“一個小時一查房。你也請早點休息,有事請按鈴。”
護士忙碌完,發現宋止航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未動看著病床上的人。
她心道,躺著的這女子,還不是什麼危及生命的病,這個男人已經緊張成這樣,有如此男友,已經幸運過太多女人了。
護士推著治療車,無聲地離開了病房。
一直在黑暗中的宋止航,此時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另外的景象。
回憶的藏身之處都很奇怪,或一個人,或一句話,或一次偶發的錯覺,或一種久違的痛楚,會讓你知道它們還在那裏。
唯一就是不會受意識的控製。
宋止航想起,母親曾說的一席話。她並不是對他說的,她是對一個他都不認識的男人講的。卻不知怎的,這些話竟篆刻在小小宋止航心裏,記憶的最深處。
那是個雨天,一個陌生男人來家裏躲雨的時候,宋止航正在小桌子邊做他的飛機模型。
他聽到媽媽的輕笑聲,拖鞋在房間地板上斡旋交錯的踢踏聲,還有男人低啞調笑的聲音。
他沒有聽到過屋子裏有男人的聲音,回過頭去看,穿過客廳的花玻璃屏風,他看到一個男人,正在親吻他媽媽。
那幾分鍾,雨打在窗上的響動,和他自己的呼吸,淹沒了剩下的所有聲音。
但他還是聽到母親幽幽開口:“若你不同我結婚,就從這裏出去。”
“我的人生已經錯過一次,已經有了一個懲罰,不想再錯第二次。沒承諾的事都是玩笑,沒父親的孩子都是母親的黥刑。”
後來,他聽到那男人穿鞋下樓去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