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開完會,宋止航看著窗外依舊濕漉漉的街區,劃開微信,看著已被擠到最下麵的和顧一龍的對話框,卻沒點開。
他打給了柴叔,問顧一龍幾點走的,下雨是不是他送她回來的。
柴叔那邊一驚,反問道:“她不是和你一起走的麼?你前腳走,她後腳就出去了啊。”
宋止航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他沒跟柴叔說什麼,便掛了。
昨天那雨,陌園那個私密地方,隻有私家車往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手指在通訊錄上劃來劃去,還是撥了那個字的號碼。
接電話的,卻是陸怡芳。
“你在帝都?”宋止航意外。
“我在醫院。”
那邊的陸怡芳遲疑了一會兒,才說。
宋止航趕到醫院時,顧一龍剛從昏迷中清醒,隻是很虛弱在補液。
故意在病房外等著的陸怡芳,一看到宋止航,就心裏“咯噔”一下。
她立刻衝上前去一把摟住他,攔在他胸前。
這哪還是宋止航,這個要衝進病房的人,活似一頭發了瘋的野獸。
還好住院部的醫護人員午休時間,都吃飯去了,沒有幾個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
他蓬頭垢麵,情緒激動,胡渣都冒了出來,像戲裏的咆哮帝一樣,隻是喉嚨裏沒發出聲音來。
挺括的襯衫已經被他自己扯飛了領口的紐扣,敞開了大半,袖扣也早不知所蹤。這人現在是衣衫不整,還神誌不清。
而他竟為了進去,使全力和她拉扯。
他這樣高大的身軀,陸怡芳僵持幾秒後根本沒奈何。
他雙眼通紅地望著病房探視門上的潔白窗簾,若不是陸怡芳擋在他麵前,幾乎就要一腳踹開那道門。
“她需要休息,宋止航!你別衝動!”
陸怡芳壓低聲音勸他。
說完她已渾身冒汗,隻能雙臂緊緊環抱住他,用腳跟死死抵住牆才能稍微阻止他的動作走勢。
他雖然沒說話,但身體裏湧動的爆發力簡直駭人。就在陸怡芳覺得自己再也控製不了他時,倏然一瞬,所有力量都停滯了,像被什麼瞬間抽空了一樣。
陸怡芳本能地回頭,看到門上的簾子,從裏麵被拉開了。
顧一龍蒼白虛弱的臉,像幅印象派的畫像一樣,浮現在玻璃後麵。
她望著他,是靜默的,說不出是悲傷是冷漠還是無感,那目光如臨淵而視,像萬念俱灰。
宋止航看著她,瞬間也變得靜默,兩人我如是,彼亦如是,就這麼對望著。
裏麵的人有多虛空,外麵的人就有多悲傷。
這兩人,不像是失去了一個未謀麵的胎兒,倒像是兩具遍體鱗傷的遊魂彼此對峙。
陸怡芳仍抱著他,此刻緩緩鬆手,她一鬆手,宋止航就顫了一下。
她能真切地感覺到,她麵前這具身體,是悲慟憤恨到一個可怕程度的。
他其實就是想問。
為什麼?
你對我無動於衷,難道連對你自己的骨肉也無動於衷嗎?
隻因為他是我的?
真是冷血啊。
別人都說他宋止航是冷血動物,六親不認,殊不知他要娶的這個女人,才叫他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冷血無情。
宋止航的眼淚滑落時,陸怡芳怔住了。
在醫院走廊的慘白光線裏,那一行晶瑩的淚,那具僵直的身體,那個咬緊牙床的鋒利下頜,像悲情電影的敘事鏡頭,一瞬間的破碎直戳人心。
原來男生也是會哭的,哭起來也那麼美,那麼痛,讓人不忍睹視。
這畫麵,後來在陸怡芳記憶裏,久久不去。
她學兩性心理的師哥曾說,如果一個男人哭,必然隻會為他失去的最珍愛的東西。
這種東西並非大眾可以界定的,或許是他生命中很微小的一部分,但在他看來,卻是他最真實的一部分。可惜在男人的世界裏,這種所謂的最愛,往往隻存在過一次,失去了,就再不複存在。
他們的痛覺,很徹底,像蜜蜂的刺,一旦啟用就舍身忘死,折斷了也就再不會疼了。
隻是蜜蜂即死,而人還得好好活著。
最終,宋止航沒有走進顧一龍的病房。
等他冷靜下來,他隻對陸怡芳說了一句話:
“此生,我都不會原諒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