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和神態,都恍如隔世般的陌生。
陸怡芳沒有替顧一龍分辯,這樣兩個人,對彼此毫不留情絕不妥協的人,旁人還能置喙?
落到這地步,哪個算錯,哪個又算對?
這世上,唯情愛,旁人無權幹涉,也無能為力。
醫生後來告訴宋止航,那是一個剛滿六周的胚胎,很惋惜。
醫生還說,其實顧一龍的身體很弱,先天性貧血加上工作壓力和思慮過重已經讓她外厲內荏,就是這次沒有流產,也不容易保住胎兒。好在還很年輕,養一養調理好了,也不是不能生育。
說完這些,醫生望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忽然問一句:“你們結婚了麼?”
宋止航像個假人一樣一言不發,連瞳孔都不會主動轉一下。
“既然在意,就對女孩子好一點,不然哪會這樣?”
宋止航聞言,依舊一動不動。
他對她不好?
還得怎麼好?
其實,他一直在試探她,想看清她的心意,想觸及她的敏感,他會用錢提求婚,會賭氣先走,都是因為她對自己至始至終都表現得,不以為意。
他想著,一股悲涼湧起,凝結眉間。
醫生看著他的樣子,也有些動容。
現在這個社會,不認真的人,營營碌碌,要多少有多少;說認真的人,又太過認真,活得太飄渺。
人世嘛,當真雖好,可是太苦啊。
這中年女醫生是過來人,於是好心勸慰他。
“我們見過的多了,不過,年輕女孩像她哭得那麼傷心的,也不多見。看得出來也她也是很在意這個孩子的。”
宋止航聽到這裏,好似此刻才回神,他看向醫生,聲音沙啞:
“她哭?”
醫生眼看著這男生動了真情,而且年輕小兩口基因這麼好,合必互相誤會生了嫌隙。便把顧一龍入院的情形給他描述了一下。
“她入院時其實還是清醒的,上手術台時也是,但等親眼見到絨毛胚胎下來的時候,她哭得特別激烈,之後整晚都在哭,勸不住,才會引起失血過多暈厥,她失了400cc血,我看她哭的怕比流的更多。她是初次流產。女人失去第一個孩子,當然會很難過,不比你差,好好安慰她吧,來日方長。”
宋止航聽完,麵色依舊陰沉,那股子暗湧的怒意卻化開了。
他唇角抿成一線,像在克製,晦暗不明。
他輕聲說了句“謝謝。”
來日方長。
他怕的,就是她不想要來日方長,才會選擇了斷他們之間締結長久的可能。
醫生說完這些,在宋止航肩上輕拍了拍以示安撫,才把他送出值班室。
陸怡芳後來一直沒有看到宋止航,以為他已經走了。
心想,他會傷心至此,果然是在意孩子多過顧一龍。
可傍晚時,陸怡芳從顧一龍的病房出來,撞上他一個人坐在門外椅子上。
衣服已經整理過,看上去已坐了很久。
暖色的夕陽照在他身上,卻仿佛與他無關,他的臉隱在陰影裏,眼瞼低垂,看不到表情。
陸怡芳走近,宋止航看見她的腳,抬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漆黑的眸,眼底很深,寂靜孤獨,好像與這世界不再有瓜葛,離得很遠,巍巍太空般未知。
陸怡芳本想說點什麼,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其實,她也是早上給顧一龍打電話被護士接起來才知道,匆匆飛過來的。顧一龍不想驚動任何人,包括她媽媽,她在帝都沒什麼朋友,所以醫院裏跑上跑下的手續都是陸怡芳辦的,連家屬簽字都是她代簽的。
折騰了這一天,她也有些累了,她在宋止航旁邊坐下。
她又側頭觀察了他一會,才緩緩說:“誰遇到這種事,都會不是滋味兒,我理解你。可是,你也應該理解她,她隻是不想仰仗一個孩子和你維持關係,小龍雖性子淡,但那是你們的孩子,她怎會不顧念……”
她還沒有說完,宋止航已經站起身來,動作倒算和緩,不過那種壓抑的寂靜還是攝人。他似一聽到孩子兩個字,就有情緒波動。
“她隻是不顧念我,怕和我有任何羈絆。”
說完,他徑直朝電梯而去。
路過顧一龍病房的門時,陸怡芳覺得他的步子遲疑了片刻,隻是片刻,又驟然加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