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全金屬包裹的長廊裏,一眼望不到盡頭。
規律排列的長窗,密封性好,采光也很好。
窗外雨停了。
依稀能看清是個海港,除了幾座棧橋,碼頭,是無邊無垠的蔚藍大海,深邃平靜。
海中大片大片的巨大風車,在天光中緩緩轉動。
宋止航立在一扇窗邊,望著碧波萬頃的港灣。陽光照進來,落在他側臉輪廓上,瑩瑩如雪,微微清霜。
雨過天晴,好像時光都變得悠長了些。
而他立了很久,靜靜望著窗外,眸色也漸漸被大海浸成淡淡藍色。
可他就這麼站著,在看什麼?這麼久,不知疲倦。
身後有人叫他,他回頭,才看見一行青淚,被雨後的陽光照亮,從他眼瞼倏然滑落。
他竟全不自知,還衝叫他的人,燦然一笑。
顧一龍猛然睜開眼時,這個畫麵還印在她腦海。
尤其是那淚光。
尤其是他眼裏的那一泓悲傷。
她知道是夢,可還是渾身是汗。
最近這些天,她總是夢到他,而每個夢裏都是他流淚的畫麵。
場景會換,可他的表情都是一樣,流著淚,還在笑。
那天,她看到他哭時,雖看起來麵無表情,其實……
望著他那樣立在灰蒙蒙的醫院走廊裏,當眾落淚,她怎會無動於衷?
那一刻,她心裏像被利器挖空了一樣,痛得剜心。
比她躺在手術台上還疼。
比父親的衣冠塚下葬時心口還疼。
比她知道的所有的疼,都疼。
人是一種很長記性的動物,別的事這樣痛,定會記得很久很深,甚至刻進基因,讓往後的世世代代都不要再吃同樣的苦。
唯有愛情這件事,卻不長記性,如此折磨,從古至今還是甘之如飴。
但顧一龍長記性了,她再也不想看見他那麼難過的樣子。
所以,他不找她,她也不找。
連一個微信也沒有再發過。
而且他們都不愛發朋友圈,更沒有視頻動態。
一個月,他已消失在她世界裏,她也從他的世界變得查無此人。
她想,他們大概是結束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太難過,就花開兩朵,一別兩寬。
這世界浮浮沉沉那麼多的人,何苦偏偏綁住一個讓自己黯然神傷的不放手,要孜孜不倦地難過呢。
與其如此,還不如記起的,都是彼此的美好。
她的記憶中,宋止航就是美好的,他在她生命低迷,籍籍無為的時候出現,這般發光的來過,留著餘溫,已經很好。
複工後,顧一龍醉心工作,這半個月拉下的工作不少,導師合夥人又給她接了一個外資公司心理健康的團建活動,三十幾個人,說著中英粵滬好幾種語言,把她和助理谘詢師忙得好幾周腳不沾地。
這天下午,好不容易終於大功告捷,她給助理放了個假,把工作室收拾了一下,衝了個澡,準備回家放鬆一下。
正要離開,診所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陌生女人走進來。
“您有預約麼,女士?”顧一龍禮貌公式地問。
來人長得很精致,雖有年紀,但保養得很好,而且穿著得體很有氣質,看起來也就40來歲,還是一個上海人。
因為她說,儂好。
然後一雙狹長鳳眼就開始細細打量顧一龍,從頭至腳,連手腕上戴的那隻白玉鐲子都不放過。目光說不上友善也算不得不禮貌,隻是叫人感覺緊張。
顧一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欲重複剛才的詢問,婦人已經先開口。
“顧小姐,我叫宋子棲,是……止航的媽媽。”
顧一龍一怔,微微抬眸望向婦人,此刻她才後知後覺看出來,這女人的眉眼間幾乎和宋止航一個模子,那應該曾是一雙很美的眼睛。
想起宋止航,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不太自然地叫了一聲,“宋伯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