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腦袋，步子邁的也不大，一眼看過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自然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保安亭旁倚著的男人——季成正好整以暇地望向阮青舒，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待距離不足一米的時候，他突然一個箭步跨上前，擋住了對方的去路，一臉笑模樣地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
阮青舒顯然是嚇到了，後頸的汗毛瞬間炸開，脫口而出道：“你有病吧！”
“喲，十年沒見，你還會罵人啦！”季成調侃道，“你不接電話，所以我隻好上門一趟，所以說，你早點接我電話多好，大家都省事。”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阮青舒眼神暗含一分警告，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往家裏走去。
季成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攆了上來，像是副甩不脫的狗皮膏藥，阮青舒不不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猛地刹住了腳步，壓低了嗓音質問道：“你到底想幹嘛？”
“你不會以為，昨天那一次，就能抵消我的十年吧。”季成突然變了臉，沉聲道。
阮青舒胸口起伏不平，被摧殘的地方還在隱隱拱火，時刻提醒著自己被羞辱被泄憤時的不堪。整件事，從頭到尾，他唯一心虛理虧的地方，就是在他媽麵前，將汙水整桶潑在了季成的身上，他也沒有別的辦法，當時那樣的情況，他媽已經歇斯底裏，沒有人敢保證，下一秒她會做出怎樣的瘋狂舉動——
驕陽似火，蟬鳴不歇，屋子裏的兩個人劍拔弩張，青紅大口喘著粗氣，垂下的雙臂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桌上的花瓶連帶著零碎東西被掃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音，阮青舒隻覺得手掌外側一涼，再低頭看去，一片極小的玻璃碎片正插在肉裏，血珠很快就滲了出來，阮青舒麵無表情，似乎是感覺不到疼痛。
“你說話呀！你說話呀！”耳邊是青紅撕裂的嗓音，因為激動而變調，聽上去格外的難聽。
阮青舒下意識地往後避讓，這無疑讓青紅更加怒火中燒，她上前一步扣住阮青舒的肩膀，隔著衣服，阮青舒都能感受到指甲的尖銳，他躲不開也無處可躲，解釋的話說了一百遍，聽到青紅的耳朵裏都是狡辯和逃避。
“你跟我說去同學聚餐，12點之前保證回來，結果2點才到家！！我問你怎麼回事，你說是玩嗨了，我當時怎麼就信了你的鬼話！！”
“現在照片擺在這裏，你還說你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自己聽聽可笑不可笑？”
“……你跟你爸就是一個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哈哈哈哈哈哈……上梁不正下梁歪……”
“……”
青紅從一開始的暴怒詰問，到後麵的怒極反笑，整個人看上去瘋瘋癲癲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連帶著看向阮青舒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可怖……阮青舒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呆愣在原地，想要上前安撫他媽，可腳卻怎麼也邁不動，突然，青紅盯著他的臉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她笑著說——
“我跟你說個秘密，你肯定不知道，哈哈，你要是知道估計會嚇一大跳，哈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說啊，你爸他……”
話音剛落，阮青舒像被人猛地擊打了下後腦勺，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過去，立馬出聲叫道：“媽！”接著是一連串的“媽、媽！媽媽！你別這樣，你別這樣……”阮青舒幾乎是半跪著衝過去，一把摟住了他媽，像是要將她即將分裂的精神意誌歸攏到一起。
青紅猛地止住了聲，眼神一瞬間清明了些，帶著笑意的臉龐慢慢收起了戲謔，眼神突然變得無助起來，她癟著嘴，一瞬間從一個趾高氣昂的得勝將軍，變成了孤立無援的潰敗士兵，眼淚溢湧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狼狽又可憐，她搖頭啜泣道：“不是真的，對不對，都是假的，你說，是假的對吧？！”
那帶著渴求、甚至是乞求的眼神，太卑微太可憐，和一分鍾以前仿佛是兩個人，阮青舒口幹舌燥，喉結鼓動試圖咽點口水，卻毫無作用，他不知道，他這短暫的沉默，卻瞬間重燃起了青紅的鬥誌，她的情緒在反複橫跳，試圖尋找一個出口讓自己變得合理起來。她變得興奮起來：“你說是，你說啊，肯定是假的，都是假的，你是不知情的對吧，你不是說你不知情嗎，對，對，不知情，你是受害者！你不是那個，你跟他不是那個，對不對，你跟媽媽說，你說啊！”
“你說的沒錯，你是受害者！”
“都是他！是他、他強迫你的！！”
“你別怕，你跟媽媽說，媽媽不會怪你的……”
殘留著溫度的唾沫星子，噴濺在阮青舒的臉上，他甚至都想不起來去抹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試圖跟上他媽的腦回路，然後順著她往下說，仿佛隻有這樣，他的媽媽才能放過自己，也放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