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很快被現實的嘈雜聲淹沒,青紅似乎對眼前的環境也很滿意,並沒有顯現出煩躁和不安的情緒來,負責的工作人員將一些注意事項交代完畢後便先行離開,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在房間裏按鈴即可。
阮青舒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歸置好,這個過程中,青紅一直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阮青舒終於收拾好後坐在了她旁邊,突然開口道:“辛苦了,兒子。”
阮青舒一愣,脫口而出道:“媽。”
“……”
短暫的沉默以後,青紅又緩緩開口:“是我拖累你了……”她看向阮青舒,霧蒙蒙的眼神早沒了昔日的神采,盯得久了,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眼盲的錯覺——眼珠子一錯不錯,非常執拗地在索要一個答案。
她張合了下嘴唇,聲音慢了半拍才從嗓子裏出來:“你成家沒?”
阮青舒扯動了下嘴角,輕聲道:“媽,你好好養身體,我的事不著急。”
青紅沉默地轉過頭,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氣,她沒再說話,阮青舒也沉默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阮青舒開口提出要推青紅出去轉轉的時候,才發現青紅又回到了混沌茫然的狀態。
阮青舒心裏卸了口氣,剛才他媽盯著自己看的眼神,他有些扛不住,這麼多年過去,他們母子從來沒有就那件事敞開心扉地交流過,青紅偏執地認為那不過是一場意外,而阮青舒也清楚地知道他媽的心結,輕易不敢觸碰,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和,直到意外的發生。
夜深人靜的時候,阮青舒甚至偶爾會冒出這樣也不錯的念頭,至少青紅不會催著自己去相親,去組建一個家庭,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生兒育女、成家立業。真要走這樣一條路,阮青舒是想想都要死的程度。他昧不下這顆良心,更無法接受虛偽的自己,眼下這種狀況,似乎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至少唯一需要負責的人,隻會在偶爾清醒的時候才會發出拷問,大多數時候,他隻需要將周遭的生活安排妥當即可,至於溫馨的二人世界,那是他沒資格擁有的奢侈品。
推著青紅在外麵的園子裏轉了一圈,地方不是很大,但有些鬧中取靜的意思,療養院和住院部的兩幢樓一前一後,將整個益生醫療劃分成了兩塊區域,前邊是看病治療,後邊是療養治愈,一路上阮青舒看見好幾個跟他媽差不多情況的,感慨唏噓的同時,心底也放心不少,看來地方應該是沒選錯。
一瞬間,阮青舒為自己有這樣卑劣的想法感到羞愧難當,少年心性已經被市儈利己漸漸吞噬殆盡。
阮青舒甩了甩頭,扭過車把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青紅卻發出了聲音,帶著些許著急,看樣子是還想再逛逛。
阮青舒嘴裏安撫著:“好,咱們再往前走走。”一邊又重新調轉車頭,朝前邊的住院部走去,還沒走兩步,就看見一行人陸續從住院部裏走了出來,嘈雜的人群裏,一對高挑登對的情侶分外搶眼,女的嫋嫋婷婷,光看背影就能令人生出大美女的感歎,一旁的男士一手插兜,一手虛虛浮在半空,若有似無地摟著對方的腰肢,倒顯出幾分紳士的姿態來。
阮青舒停駐在原地,多看了兩眼,兩人相距不過二三十米,對方稍稍一個側身,阮青舒就認出來了,是季成,這一秒的心跳像是落了個空拍,阮青舒下意識抬手就要按在心髒的位置上,卻又在半途垂下手去,由掌握拳,攥住了幾分氣力,低頭推著青紅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睨眼望去,身影有些削瘦單薄,季成突然輕笑了一聲,像是預見了什麼好事,剛剛側身時,隻一個餘光,他就瞅見了阮青舒,等他轉過身定睛看過來,試圖尋求一個遙遙相望的對視時——他非常有把握,剛剛阮青舒的視線分明是在看自己,卻隻看到了阮青舒落荒而逃的背身影。
哈,阮青舒啊阮青舒……
心底的怨念,盤旋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就要找到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