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把式賭錢有個規矩,從來不動用家裏的固定資產。兜裏的錢輸光了,他就趕上馬車,給人家拉腳跑長途販運。東家都知道他的德行,從來不敢提前預付他的拉腳錢。怕的是,趕車中途,一旦遇見賭局,你就是給他磕頭,叫二大爺,他也不肯上路。
進了賭場的張把式,火上房都不管。那年,村子周邊鬧日本,他被抓了勞工,從死人堆裏熬到秋天,湊巧,把頭上哈爾濱購年貨,帶了上他。老張不賭的時候,是何等機靈呀,三哄兩勸,就把把頭哄到鴻運大賭場,沒有半天的功夫,就替把頭贏了無數的金條金票和袁大頭,外加幾副上等檀木家具。
老張抓上三十幾個銀元,說是到外麵雇傭汽車,拉把頭和錢財回家。出了賭場,他老人家撒開鴨子,就往蒙古草原奔,活生生從虎口揀回了一條命。老張婚後,看上了老丈人拉車的那匹黑騾子,拎上白酒,天天串倒著老丈人和他賭,人家賠了姑娘,堅決不再上他當,死人說活好幾回,人家就是不肯上他當。老張改變策略,和他那剛上小學的小舅子比尿尿,先是故意輸糖,讓他小舅子嚐點小甜頭,最後,倆人簽字畫押,真的賭來了黑騾子。老張拿著字據,到牲畜圈裏牽騾子的時候,小家夥反悔,喊來了老爹。那老頭拎著棒子,追打女婿,直追到二十裏地外的趙穀地。邊追邊喊,說啥也要打斷他這賭徒的一條腿。
最為離奇的是,那年,老張上山參加朋友孩子的婚禮,喝完喜酒,非要乘著月亮走回家,山上離家六十多裏路,老張估摸,半夜能走到家,還能趕上天明的賭局。北屯村口有一座廟,廟前,就是往來的鄉土路。緊挨路邊,有一個廢棄的大碾盤,歪斜躺在一棵百年老槐樹下。
老張趕集的時候,經常從旁邊過,那裏白天總是聚集著一群玩牌閑聊的閑漢。那天酒後,老張走夜路健步如飛,比年輕時候的步履還矯健。月光下,老張遠遠就看見,碾盤上麵搭了個亭,亭子周圍掛上好幾個燈籠,幾個青衣人白衣人,正專心致誌耍牌九。老張心裏想,還真有比我還廢寢忘食的賭客?竟然在外麵搭亭點燈籠聚賭,看人家個個一身新白新皂衣,估摸都是有錢的主。老張也不需做自我介紹,人家也沒問這麼晚了為啥遲回家,老張一來,自動有個青衣人讓了位。老張那天的手氣出奇的好,嶄新的票子,贏了一打又一打。
那幾個人越輸越激動,總想耍鬼,搞點小動作,付錢的時候,也越來越遲緩。老張是何等機靈的人呀,說啥也要賭到天明亮,等天亮人多再脫身,誰想耍賴也不成!一個白衣人的賭資光了,那人也不肯下賭場,非得要改變規矩,變新法:假如老張贏了,他付錢給老張,老張若是輸了,就付時間,一打錢幣頂一天。說來也奇怪,規矩一變,老張就開始輸,好在人家都沒收錢,隻是一天一天數著老張輸的時間。
忽然,一聲淒厲的雄雞叫,不見燈籠不見了賭友。老張摸著衣服口袋,裏麵滿滿的都是錢。散夥往家走,老張感覺越來越沒有氣力,等走到家門口,根本沒有了上炕的力氣,他氣喘籲籲和媳婦說發財了。右邊衣服兜裏掏出的,都是一把一把燒過的紙灰,左邊兜裏掏出的,都是一打一打的冥幣。黑衣人在左,白衣人在右,老張還清楚昨晚賭博的序列。老張渾身一冷,打了一個大冷戰,身上淌出來像鯰魚的皮液一樣黏稠的冷汗。前幾天,魯瞎子還算出老張有十三年的陽壽,昨天晚上,老張清楚輸了那黑臉黑衣人十三天。來日無長,老張趕緊說後事,叮囑兒孫,他日上墳,少燒燒紙多燒撲克。萬一子孫在賭場有難,無法解的時候,可於午夜12點,到祖先的墳頭燒撲克,這就是他百賭不輸的絕招。千萬不可外傳,也別輕易使用,副作用是,弄不好要折陽壽。半夜到男性祖先的墳頭燒紙牌,無論這祖先生前是否好賭,都特別靈驗!這絕招,不知道老張從哪裏學來的?
老張的墓碑上寫的也別的死人一樣,張廣和之墓幾個大字,時刻告訴大家,這就他多年沒用,差點讓鄉親們忘記的名字。與他多年沒有往來,他小舅子那上初中的大小子,在他大姑父的墓碑上,替他爺爺偷刻了兩個解氣的字母“DT”,老張的後人都說,加了字母後,墓碑顯得更加洋氣!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