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晃眼就過了三個月，天氣是越來越冷，時常還飛起毛毛小雪。
幺海子越來越憎恨打屁蟲，小牛倌成了他幺海子在這山裏最要好的，也是唯一的好朋友。
對於幺海子來說這是倒黴的一天。
頭天下了一整天的毛毛小雪，穿著一件破棉襖、破棉布褲子、破草鞋的幺海子渾身上下幾乎被雪水浸濕，冷得上下牙齒直打顫不說，而且感到身子骨特別的沉。傍晚放牛回去時，還挨了打屁蟲一頓臭罵。打屁蟲有個可惡透頂的習慣，就是從天井最高的石階上跳到篼籮裏，查看割來夜裏喂牛的青草夠不夠份量……在打屁蟲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罵罵咧咧聲中，豬頭三不停的使勁吸著流得長長的鼻涕，屁顛屁顛的跟在打屁蟲後麵，手裏端著半土碗黑糊糊的東西。待幺海子接過來一看才知道碗裏盛地是冰涼的豬食。
而今天天氣情況更糟糕，天灰灰亮就下起了毛毛雪，毛毛雪裏還夾著毛毛雨。幺海子背著個大篼籮趕著牛，艱難的走在濘泥蜿曲的山路上，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摔得幺海子渾身上下粘了許多泥漿，摔得幺海子一路罵罵咧咧，從張財主、大花腰蜂、豬頭三、打屁蟲到這討厭的爛天氣。
幺海子和小牛倌又聚在了一起，倆人頓時忘掉了一切，相互推抱嬉鬧著，笑聲叫聲刹時在山裏頭回蕩。
“噯！你昨晚挨罵了沒有？”小牛倌問道。
“錘子才沒有被罵，龜兒子養的打屁蟲說我割的牛草太少，狗日的豬頭三拿冷豬食給老子吃。”幺海子憤憤的說道。
“你跟你媽老漢說了沒有？”
“沒有！我已經吃過好多次豬食了，我可沒有一次跟我媽老漢說。那你呢？”
“你還有得豬食吃，老龜兒子周剝皮這王八蛋，當著我老漢日媽道娘的臭罵了我一頓。說什麼我愈來愈偷懶沒把牛放飽，把牛給放瘦了。不僅我沒探到東西吃，還被我老漢甩了兩辣耳，要不是我老媽偷偷的偷了兩個紅苕給我吃，老子今天硬是要餓得前胸粑到後背上了。”
有時幺海子指著一條牛把它當作張財主，倆人破口大罵。有時小牛倌指著一堆牛屎把它當成周剝皮，倆人對著牛屎指手畫腳又開心的大罵起來。倆人就這樣越罵越來勁，雪是越下越大了。
“你知道你老漢是怎麼死的？”就在兩人罵得心花怒放時，小牛倌突然問道。
幺海子楞了一下，緊抿著嘴，從牙縫中擠出聲說道：“跳崖死的。”
“你去過那山崖子沒有？就在我們村子西麵。”
小牛倌家住的村子隔著龍潭箐兩道山墚子。
“沒有去過！”
幺海子說的是真心話。在給張財主家放牛前，幺海子沒走出過村子半步。
“我老漢說，你老漢是咱們這山裏最好的木匠，你老漢打的木櫃子嚴絲合縫，開一次櫃子就能聽到像蛤蟆一樣的叫聲。”
小牛倌接著說道：“我老漢說，你老漢肖木匠運氣不好，那天到我們村給周剝皮家做貢桌，才離開我們村就逗上抓壯丁。我老漢還說，你老漢力氣真大，四五個當兵的都沒把他按倒，那次我們村裏沒有跑得脫的被抓走了好幾個。我老漢說，我們村裏有人看到你老漢邊跑邊拚命的扯著些樹枝條抱著……”
幺海子聽著聽著，愈往下聽眼睛睜得愈圓。因為，母親從來就沒有跟自個兒說起這些事。
“聽我們村裏人說，你老漢跳崖的當天晚上，村裏人打著火把到山崖腳去找你老漢屍體時，隻看到一點血跡和散落在四周許多長著大葉子的小樹枝。第二天周剝皮問起時，村裏人都說被野獸吃掉了。其實村裏人都說你老漢是死是活隻有天曉得？”
“唉喲！草還沒有割。”幺海子一聲驚呼起來。
倆人放眼望去，隻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遍雪。
“割個錘子喲！頂多回去多挨兩耳刮子，我幫你割。”小牛倌慷慨的說道。
冬天要割到還有一點綠色的草那可真不容易，得到山箐溝子或有水的地方才能勉強找到一些。
兩人扒開雪層，好不容易割得了半篼籮草，此時天色已經灰灰暗了。
小牛倌趕著牛回去了，空蕩蕩的山上隻有幺海子和牛的身影在蒼白的雪地裏晃動。
幺海子一想到打屁蟲凶巴巴的樣子，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感到一陣發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