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沒騎過馬的肖海明,按李連長和徐指導員的安排,現在正在操場上練習騎馬。他把早上送韋曉天上車時留下的難舍難分之情,全發瀉到了騎馬上。盡管自個兒從馬上摔下來兩次,擦破了手,摔得屁股生痛,作為臨時教練的通訊員一再要求休息一會。然而,肖海明仍然倔強的爬上馬背,在操場上來回的奔馳。
清晨,在人山人海歡送“人民慰問團”時,韋曉天還沒登上車子,人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郭雪梅在一旁用心開導和安慰著韋曉天,竟然掉下了眼淚,跟著嗚咽起來。就在車子即將開動時,韋曉天轉身緊緊摟住緊跟在後麵的肖海明,在肖海明的臉上“吧唧吧唧”親了幾下。在這人山海人海之中,韋曉天這大膽突然的舉動令肖海明局促不安,心裏頭感到非常的幸福又非常的難堪,一是不知如何是好,傻呆呆的站著。突然,身邊的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這喝彩聲中有人叫道:“肖排長!來個吻。”
肖海明在呐喊聲和鼓勵聲中,心變得坦蕩舒暢。眼含淚花,兩手捧起韋曉天的臉親了一下。頓時四麵八方又響起了掌聲和叫好聲。在叫好聲中,肖海明清晰的聽到錢家寶用說哭不象哭,說笑不象笑的話語說道:“好感人喲!隻可惜咱們當兵的人,這揮手一別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相見,更不知是死是活,當兵的人還是沒老婆的好。”
送走韋曉天的第二天清晨,肖海明、郭雪梅和通訊員全副武裝騎著馬,踏著晨曦出發了。
昨天整個下午的騎馬練習,讓肖海明嚐到了騎馬的滋味,也讓他基本掌握了騎馬的要領。最令肖海明想不通的是,明明李連長和徐指導員隻是讓通訊員陪他回家探望,郭雪梅不知使的是啥神通竟然出現在他回家探望的路上。讓肖海明更沒想到的是,這樣漂亮的一個女娃子,劈個大叉騎在馬上,那身姿,那把式,渾然就是活脫脫的一個行家裏手。肖海明心中不由得奇怪的嘀咕道:“毬!從沒見過郭雪梅女娃子騎馬,也從沒聽說過她會騎馬。給老子的!這麼久時間竟然絲毫看不出來。”
想起剛才第一眼見到郭雪梅穿著棉軍裝,腰間皮帶上掛著她那隻勃朗寧小手槍,尤其是身背掛著醫藥箱,騎著馬奔跑過來時,差點就沒把肖海明驚的從馬上掉了下來。
“你來幹啥?”肖海明滿臉疑惑,驚奇的睜大眼睛劈頭問道。
“幹啥?陪你唄!難道你還看不出我跟你是同路人。”郭雪梅騎在馬上,左手緊挽韁繩,右手還比劃著說道。
“我說郭同誌郭護士!別瞎胡鬧了,我可沒聽連長和指導員說過你跟我倆同去。”肖海明有點氣惱的說道。
“別又是‘同誌’又是‘護士’的拿著人家叫好不好,你就不能叫我一聲郭妹子?告訴你!肖哥!我同樣是李連長和徐指導員批準同意的,要不然我能騎上李連長的‘四蹄踏雪白龍馬’嗎?”郭雪梅興奮的滿臉通紅,如同剛下了蛋的小母雞“咯哆咯哆”的叫喚不停。
就這樣,在肖海明無詞可用,無話可說時,三人從塢家壩出發了。肖海明看得出,通訊員顯得比郭雪梅還要興奮高興。
拂麵而過,帶有鬆柏清香的晨風吹得肖海明格外的清醒。昨天練習騎馬時留下的酸痛,早被郭雪梅“肖哥”長“肖哥”短的叫喊聲趕進了茂密樹林的大山中。看到郭雪梅穿著淡黃色的軍裝,騎在光滑白亮的高頭駿馬上,在這蔥翠的山巒小路上躍前跑後,倒是一幅難得一見,另有一番風韻的畫卷。肖海明此時還真是為郭雪梅這純樸的“瘋”勁擔起了心,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
這次肖海明是背著一隻卡賓槍,掛著一隻盒子槍騎馬沿路大搖大擺的往回走,而不是像從趙家莊中跳出時那樣亡命的翻山越嶺。肖海明此時最想見到的人是山大叔,按路程計劃,傍晚時就可到達趙家莊了。
“肖哥!你為啥不問我,為啥能跟你一道同行?”肖海明正想著見到山大叔時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山大叔是否還認得出以前的小山子時。一路上樂得個說東說西,笑聲不斷的郭雪梅突然冒炸炸的問道。
“嗨!那還用得著問。你郭妹子神通大著呢!”肖海明淡淡的回答,多多少少讓郭雪梅有點失望。
“肖哥!真沒勁!你就不會想一想李連長和徐指導員被我開導得目瞪口呆的樣子。”郭雪梅提高嗓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說道。
“嗬!李連長和徐指導員被你‘開導’的目瞪口呆,我想是被你胡攪蠻纏的暈頭轉向。是吧?郭妹子!”肖海明話音才落,郭雪梅滿足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就像一串銀鈴聲灑在了這山間小道上。
“知我者!肖哥也。告訴你,昨晚我才聽錢家寶說你要回家鄉一趟,就跑去找李連長和徐指導員。開始時,李連長和徐指導員說啥也不承認有這回事,我點出來是錢家寶說的,而且是千真萬確時。李連長還衝著我說錢家寶這家夥真不夠勁,在美女麵前就那麼輕易的當叛徒。我軟纏硬泡後徐指導員稍稍鬆了一點口氣,就是李連長頑固不化堅持不同意。要不是我說,這是上級領導擔心你傷口出現意外,刻意安排的意圖時,我真的可要泡湯了。肖哥!你可別認為我是在假傳聖旨,我這次可確實是得到院長批準的。院長這老大叔!我寫了份申請請調回到連隊裏。沒想到這老古董看了一眼就板著個臉兒,話沒說一句就把申請給丟了回來。想不到這次我三言兩語他二話沒說就批準了,妹子想這可能是肖哥你的名頭起了作用。隻不過肖哥你也太不夠意思,要回家鄉一趟也不告訴妹子一聲,我想就是韋姐知道了也要說你這人薄情寡義的。”郭雪梅嘻嘻哈哈,興味盎然,喋喋不休的說道。
肖海明現在整個心思想著的是山大叔,同時也想到可憎可恨的趙管家和趙老太爺,對於郭雪梅的話隻是一味的哼哼哈哈。
通訊員有幾次開口想接上郭雪梅的話茬子,但都被郭雪梅冷言冷語給擋了回去,這叫肖海明感到十分惱火。肖海明調轉話頭與通訊員搭上了腔,也就懶得去理郭雪梅。
肖海明自進連隊的第二天就知通訊員叫做伍天賜,隻不過在連隊裏沒人叫他的姓名,都叫他‘通訊員’,時間久了,倒沒幾人知道他姓啥了,就知道他是湖北宜昌人。
肖海明從通訊員口中得知,他家有兄弟姐妹五人。他父親是跑小買賣的商販,母親給大戶人家當傭人。大哥在長江跑船當火夫,有個大姐嫁人後在一家黃包車行打雜役;二姐讀了幾年書後嫁個了一個教書匠,平常天就是在學校門口擺個小雜貨攤;有個二哥前年去了武漢,當上了一名汽車學徒工。他是家中最小的一個,也是父母親掌上的明珠,因此他父親給他取名天賜,意思就是上天恩賜。去年十一月,人民解放軍解放了他的家鄉,他堅持著要參加人民解放軍,結果是跟父親大吵了三天架,他母親嚎淘大哭了三天。最後還是拗不過他,不得不又轉過來對他千叮囑萬吩咐,歡天喜地把他送到了人民解放軍部隊裏。
通訊員講到他跟父親吵架時的情景情不自禁的放聲大笑起來。
一路上的說說笑笑,時間還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日頭照頂的時候了。郭雪梅唱了兩首歌後,雖然得到了肖海明和通訊員的掌聲。可郭雪梅並不傻,一眼就看出肖海明的掌聲是虛情假意的,因為肖海明在鼓掌時仍在和通訊員眉飛色舞的瞎吹牛。郭雪梅心中一生氣,勒住馬大聲說道:“報告肖哥排長!我肚子餓了,能否休息一下?請指示!”
肖海明聽了郭雪梅稀奇古怪的報告,這才看到郭雪梅生氣的樣子另有一番看頭。肖海明故意說道:“郭妹子同誌!這前不巴村後不落店的,好好的趕路就你故事多。”
“難道說我要解個手也不行嗎?肖哥同誌!”沒等肖海明話音落定,肖海明就見郭雪梅紅著眼睛氣惱嘟嚷道。
肖海明是啥也不怕,那怕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皺下眉頭,唯獨就是怕女人掉眼淚。不由得趕緊說道:“行行行!就聽郭妹子的,在這裏你就是最高軍政長官。”
肖海明一句話讓郭雪梅開心的笑了起來。
三人找了一個陰涼處,栓好馬,席地而座吃了點幹糧,喝了些水。肖海明舒暢的撐了一個懶腰說道:“郭妹子!你唱的歌真好聽,趁現在休息的功夫給哥再唱一支好不好?”肖海明才說完話就聽通訊大聲叫好:“郭護士!來一首。”
郭雪梅清了清嗓子唱道:“二月裏來喲好春光,家家戶戶種田忙……”
郭雪梅清脆的嗓音頓時劃破了沉靜的群山,歌聲像歡快的鳥兒在叢林中穿梭,在樹稍上飛翔。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肖海明不知郭雪梅為啥突然嘎然停止了唱歌,正想問個清楚明白,就聽郭雪梅叫道:“你倆不許回頭,我肚子痛要去解手。”
原來如此!肖海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急促的大聲喊道:“小心蕁麻!”
沒多時,肖海明就聽郭雪梅尖叫起來,緊接著就見她一隻手提著褲頭,一隻手隔著棉褲撓著屁股從權木叢中罵罵咧咧的跑了出來。
“肖哥!你看一下這是給啥東西叮咬的?好痛喲!”郭雪梅哭吊著嗓子伸直手臂問道。
肖海明見郭雪梅兩隻手臂上有一些密密麻麻又紅又晶亮的小水泡。“這不是啥蟲子咬的,而是給蕁麻葉背麵的毒剌給剌傷的。”肖海明邊說邊拉過郭雪梅的手臂,朝小水泡處“呸呸!”的吐了一些口水,再用手輕輕的塗抹著。
“吔!好惡心!”郭雪梅無可奈何的說道。
“感覺怎麼樣?這可是我密不外傳的偏方喲!”肖海明得意的說道。其實這是山大叔教他的,而且山大叔還教會他如何識別什麼地方長蕁麻。
“嗯!是有點清涼的感覺,比先前是好多了。”郭雪梅邊說邊用手撓著屁股。
“郭妹子!肖哥可不能把口水吐到你屁股上了,你隻能忍耐一陣子了。”肖海明話還沒說完就忍俊不禁和通訊員哈哈放聲大笑起來,倆人笑得是眼淚快流了出來,笑得是郭雪梅滿臉紅霞飛。
笑著笑著,肖海明突然不笑了,用手輕輕拍了拍腦袋,眼睛瞅著醫藥箱說道:“嗨!我說郭妹子,你看你背著個大藥箱還犯傻,藥箱子裏說不定有殺菌止癢的藥水。你看我也是笨得像條驢,怎麼沒想到這茬事。”
三人騎著馬忽快忽慢,歡快的穿梭在群山小道上。群山小道在馬蹄敲擊聲中,宛如一條遊動著的巨莽。郭雪梅從騎上馬後歌聲就像翱翔在山嶺上空的鷹隼,笑聲就如灑向林間的燦爛陽光。每當到達山的高端處時,通訊員都高興得“哦!哦!”的大喊大叫幾聲,這時群山中就會由近到遠共鳴著勢如波濤的“哦!哦!”聲潮。
當太陽傾向西方時,肖海明激動的指著山腳下的一個村子大叫起來。“趙家莊!郭妹子!你看,那就是趙家莊。”
“哦嗬!真是一個美麗的村莊。耶!肖哥!你的家鄉不是在龍潭箐嗎?”郭雪梅疑惑問道。
肖海明沒心情給郭雪梅做更多的解釋,因為說到趙家莊,它包含著肖海明許多刻骨銘心的真愛和仇恨。這種真愛和仇恨不是隻言片語,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事。肖海明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恨不得騎著的馬長出一對翅膀,立即飛到山大叔的身旁。
趙家莊是美麗的,金色的陽光為翠綠的山巒,為群山環抱中的趙家莊著上了嫩黃的淡妝。肖海明雙手一提馬韁繩,兩腳緊蹬馬蹬子,嘴裏高喊著“駕!”一溜煙的朝山下奔馳而去。嚇得通訊員是“哇哇”大叫,郭雪梅是緊緊隨其後,在三人的後麵撂下了一串馬蹄聲。
肖海明一行仨人騎著馬踏進了趙家莊,立刻引來了村中無數好奇和疑惑的眼光。村民們頓時像炸了窩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嚷成一堆。肖海明騎著馬一直到了趙家大院門口,他隻見原來漆黑死沉的大門被塗成了朱砂色,大門正上方和兩側原來的檀木木匾不見了,而是掛上了兩塊白底紅字的牌匾。左邊牌匾上寫有“**趙家莊區人民政府”,右邊牌匾用同一寫著“**趙家莊區委委員會”。
肖海明看著這深府大院,真是感慨萬千而渾然不知周圍已聚集了許多人。要不是郭雪梅用手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他還不知在馬的旁邊已站著三四個幹部模樣的人。郭雪梅還輕聲告訴他人家已經是第二次問話了。
肖海明飛身下馬,向那幾位幹部模樣的人行了一個軍禮,緊接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軍區政治部開出的介紹信。其中一個長得濃眉大眼,闊嘴巴國字臉看似負責人的中年男人看了後,握住肖海明的手說道:“熱烈歡迎肖同誌一行的到來!一路幸苦了,裏麵請!”
大家邊走邊做了相互間的簡單介紹。
肖海明對趙家大院的一切有著深刻的記憶,可以說是記憶猶新。趙家大院的模樣兒基本沒有變,而變了的是主人,現在的主人是人民政府。
肖海明屁股才落那做工精致,雕龍刻鳳的太師椅,沒顧上喝口水就迫不及待的向那個濃眉大眼,闊嘴巴國字臉的男人問道:“請問蘭區長!山大叔現在那兒?能否告訴我他的著落?”
“那個山大叔?”蘭區長困惑的問道。
“就是原來給趙老爺家看山的那個山大叔!”肖海明急促的回答到。
蘭區長越加的大惑不解,他不知道麵前這位解放軍排長,戰鬥英雄怎麼會知道原來這大宅子中住著的主人姓趙,尤其是還知道給趙老爺看山的山駱子。嘴裏不由自主的說道:“哦哦!原來你說的是山駱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