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蘭區長!我才到縣上去開個會,又不是上北京去見毛主席,有啥子毬好事毬喜事哦?”肖海明見那人邊說邊費勁的抬起腳,邁上了石台階。
“來來來!快來看看你的幺娃兒。”蘭區長邊說邊三步並著兩步走了過去,使勁牽著那人的手拖到了肖海明麵前。
那男人用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身上背著卡賓槍,腰上掛著盒子槍,長得英姿勃勃的年青人。尤其是站在身旁的那位女娃子,一身軍裝不說,人俊俏得像朵鮮花,腰間皮帶上還捌著一把就是縣委書記、縣長也沒那福份見到過的精致小手槍。還有身後那個同樣英武的年青解放軍戰士,身上也是掛著盒子槍,氣昂昂筆直的站著,這就讓他更加的糊塗了。
“嗨!我說跛腿肖,你犯傻了是不是?怎麼老是盯著瞧不會說兩句話”蘭區長提高嗓門說道。
肖海明隻見被蘭區長稱做跛腿肖的人,心事重重的說道:“蘭區長!我說你就不要哄我高興了,我那有這樣的好福氣。我家老太婆在幾年前就跟我說到過,我那幺兒在七歲多一點的時候,就被狗日的張財主逼得逃生出去了,是死是活早已是十多年的事了。再說你說的我幺兒到底是那一位喲!你叫我說啥子?”
說實在的,肖海明此時的心境十分的矛盾。這種矛盾就如爆發出來的兩股巨大山洪,反向著碰撞在一起。這種矛盾在心底深處的感覺,就如那山洪碰撞引發的巨大轟鳴聲,呼嘯著剌破綿綿山巒,震憾著群山。這兩股巨大的山洪,一股是對父親日思夢想的渴望。一種是在腦海中的父親卻是一個想像的麵孔,是那樣的親切而又陌生。
這種矛盾,攪得肖海明的心中痛苦不堪。心靈的深處早企盼痛痛快快地高喊一聲“爸老漢”,而麵對現實,出現在麵前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麵孔,不論如何實難開口叫出來。
“這樣吧!我看一時三刻也講不清楚,你父子倆人都還蒙在鼓裏。不如大家在飯桌上邊吃邊說,有啥說啥,慢慢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才會明白啥。再說了,大家夥也想聽聽肖海明同誌的精彩故事哦。”蘭區長看到了這父子倆眼下所處的尷尬情景,隨機說道。
肖海明在飯桌旁坐下沒多久,在蘭區長等人的盛情敬酒下,很快就喝下了牛眼大的一盅自烤老白幹,滿臉刹時紅了起來,話匣子也被打開了。肖海明從他媽老漢叫他到張財主家放牛那時說起,才說到第一次放牛時的事,蘭區長幾人早見跛腿肖已經是熱淚滾滾,終於站了起來,搖晃了一下身子,走到同樣是站了起來,淚流滿麵的肖海明麵前。
肖海明隻見父親的嘴唇抖動著,抖動著。終於從嘴裏喊出了憋在心裏的一句話:“我苦命的幺海子娃啊!”就在話語喊出口的同時,雙手緊緊的摟住了肖海明。
“爸!我就是你的幺兒幺海子啊!”肖海明嗚咽著深情的呼喚道。
這句話,肖海明喊得太深太苦了。
在坐的人被這場麵深深地感染著,每個人幾乎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尤其是郭雪梅,竟放聲哭了起來,嘴裏頭還嚷道:“好感人喲!爸!我也想我老爸了。”
經郭雪梅這一鬧,大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正在這時,隻見羅大媽用她沙啞的嗓子喊道:“嗨!嗨!我說大家這是幹啥子嘛?肖老漢父子相隔十多年,誰也不曉得誰。今晚終於團圓了,大家夥應該高興高興,應該祝賀祝賀才是。看看你們,一個個哭喪著個臉幹啥?就跟是哪個借了你們穀子,還了你們糠那個毬樣子一般。”
“嗨!羅大媽說得好,來!大家坐下來好好慶賀慶賀。我提議,為肖副部長父子兩人重逢幹杯!”陳副區長抓住時機高聲說道。
肖海明簡略的把自己十多年的遭遇講給了大夥聽。當他把韋曉天的像片遞給爸老漢時,大夥擠做一坨子,爭先恐後伸長著脖子使勁夠著瞧。
“我說跛腿肖!你這才叫做苦盡甘來。兒子現在是鼎鼎大名的戰鬥英雄,兒子媳婦俏得像朵山杜鵑花似的,你好福氣哦!”蘭區長眼中露出羨慕的目光說道。
肖海明見父親眼眶中掛著喜悅的淚水,嘴裏頭隻是“嘿嘿嘿!”的幹笑著。肖海明對父親說道:“爸老漢!還有這位郭妹子,是你幺娃兒部隊上的護士,是出了名的神槍手,也是媽昨晚才認的幹女兒。”肖海明話音才落,就見郭雪梅紅著臉甜甜的叫道:“爸!你老人家好!女兒隻想聽聽你老人家的傳奇故事。”
肖海明見父親聽到郭雪梅叫他“爸”時,就像饑餓得前胸巴到後背上的人,突然手裏端著了一大碗白花花的大米飯似的,高興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線。嘴裏頭還一個勁的說道:“噯!好閨女!爸沒啥傳奇的故事。不過爸非常樂意把我過去的事說給大夥聽聽!”
肖海明隻見父親端起酒盅,一仰脖子把酒盅裏的酒喝了個一幹二淨,“咳咳咳!”清了清嗓子打開了話匣子。於是,大夥邊喝酒邊聽著跛腿肖敘述著過去的故事。
“唉!那是民國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春,我給周財主家做好貢桌上了頭道土漆,說隔兩天再去刷好最後一道,就可拿到工錢。沒想到在回龍潭箐的路上,突然前後跳出幾個黃皮狗子。老子一看,是抓壯丁的。大夥兒想想,被龜兒子的國民黨兵抓了壯丁還會有啥好事情,還不是去當炮灰,那還有啥活頭喲!給老子的幾個黃皮狗一湧而上,想把老子捺翻在地。大夥想想,要是給那幾個錘子抓到起了還能跑的脫嗎?老子當時就橫下一條心,反正給黃皮龜兒子抓到起了,最後還得是個死,不如拚一下可能還有跳生的希望。於是老子趁黃皮狗子一塊攏上來時,從做木活的箱子裏頭摸出了斧頭,沒命的朝黃皮狗子亂砍起來,砍著沒砍著也顧不得看了。老子隻聽黃皮狗子‘哇哇’亂叫,隻見黃皮狗子嚇得四處躲閃。趁此機會老子是撒腿就跑,隻聽身後黃皮狗子‘哇啦哇啦’狂吼著追了過來,還聽到‘嘭嘭’的放槍聲。跑著跑著老子這才發現跑到了一條絕路上,這條路給老子的盡頭就是道懸崖子。沒法子!給龜兒子的黃皮狗子抓到了也是死,跳崖也是得個死。那時,我心裏頭就隻想到起,你媽老漢以後一個人還要帶著你,這日子如何逃喲!在絕望的時候老子突然想起師傅跟我講過,有一次他被餓狼追的時候,扯了一些長著大葉子的樹枝,分別夾在兩邊手膀子下,然後縱身從懸崖上跳下,原以為要落到懸崖下的小河裏,睜開眼時卻落到了小河對岸的亂草蓬上,才發現一點事兒也沒有。於是,老子邊跑邊拿斧頭拚命的削樹枝,等跑到懸崖邊上時,兩胳膊下也夾著大捆的長長樹枝條。那時,老子往懸崖下一看,頓時心就涼了半截。但黃皮狗子的叫喊聲已經逼近過來,老子把斧頭往山下一摔,緊閉眼睛,啥也不顧的縱身跳了下去。隻記得當時兩耳邊是呼呼啦啦的響,到後來就啥也不知道了。”講到這,肖海明見爸老漢端起郭雪梅給他斟滿的酒大大的喝了一口,看到大夥聽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尤其是郭雪梅,聽得那嘴都合不攏了。
跛腿肖情趣亢奮的繼續講道:“等老子醒來時,隻見四周給老子的是黑咕隆咚的,老子還想是不是到了陰曹地府。動了動身子骨感到左腳是鑽心的疼痛,才發現給老子的自個兒還活著,閻王老爺還不敢收老子。哈哈哈!當時我就想,這條命是給揀回來了,可家裏頭是不能回去了,能做能想的就是想啥法子逃活命。我就爬著摸著找到了斧頭,用斧頭砍了一根木棍子拄著一跛一拐摸黑走進了森林,就在我走進森林後不久就看到有火光在竄動,隱隱的還聽到有人在哭喊著,後來我才知道哭喊的人就是你媽老漢。”
肖海明見父親說到動情處,那真誠的感情竟跟他的貌像有著天差地別。
“給老子的!在山裏頭的那段日子裏,把我拆磨的夠嗆。每天就靠山茅野菜,樹皮草根充饑。好在我們做木活的在平時做木活時,有點兒割破劃破,都能就地找些草草藥藥給弄好,這可是幹木匠這一行師徒相傳的。靠著這點本事,老子硬是自個兒把腳弄好了。在這幾個日頭裏,老子是左想右想,為啥窮人就是窮?難道龜兒的真的是命該就是窮!那些棒錘的財主老爺,老子橫起看,豎到起看,給老子的也不比窮人多個眼睛多個鼻子多個腦殼多雙手,憑啥這幫龜兒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過著安逸日子?想去想來就是因為窮人不嘵的幾個字,就是因為窮人手裏沒有槍杆子,就是因為沒有一個能夠為窮人辦事的官府。給老子的!從那時起我就想到拉上一幫子人,上山做山大王。專給窮人打報不平,替窮人報仇雪恨,殺貪官汙吏,殺土豪劣紳。當時老子手裏頭就一把斧頭,我曉得,憑一把斧頭誰敢跟著你幹?手裏沒有槍杆子這硬家夥撐著腰,說話就跟放屁差不多。給老子的,我的腿傷好了後,老子就想著如何搞上一隻真家夥。老子是到狗日的國民黨區政府、鄉政府觀察好了幾天,在鎮上溜達了好幾天,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開始時老子還當心怕被人認出來,做得就像賊似的,沒兩天老子才想到,當時我那樣子就像個老叫花兒一樣,毬老大哥才曉得老子是誰。嘿!別說還真給老子撞上好運了,這叫福氣來了是牆都擋不到。具體是哪一天我是記不得了,但那天下著毛毛雨我是記得一清二楚的。那天我在錘子鄉政府周圍轉悠了一陣子,見兩個鄉丁悄聲的罵天罵地走出了鄉政府大院。老子跟在兩人後走了一段路才知道,兩龜兒是到趙家莊給趙老爺送口信的,口信送到還得轉回來。老子一下就想到了一個主意,在兩龜兒回來時收拾掉這兩個王八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打定主意老子就悄悄的尾隨著這兩龜兒子,看到兩人進了趙家大院,我才拆回到半路上等著這兩錘子。就在天黑漆嘛咚的時候,蹲了大半天的我就見狗日的兩個鄉丁打著火把,酒氣熏天東倒西歪胡吹著沿路走來。老子悄悄尾隨著,正尋思著如何下手,就聽其中一個嚷著叫另外一個先走,他要撒尿。就在狗日的撒尿時,老子摸到背後,朝腦殼就是一斧頭。這斧頭給老子磨得是賊快,那龜兒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咕咚的一頭栽倒在地上。走在前麵那龜兒,還以為撒尿這龜兒子喝多了沒站穩給滑倒了,抬著火把高聲叫罵著走了過來。嘿嘿!那錘子給老子同樣一斧頭給結果了。從此我就憑著這把斧頭兩條槍拉起了一幫子窮人隊伍,占住了豹頭山,幹起了殺富濟貧的痛快事。”肖老漢說到這,整個人是神彩飛揚,說話的嗓門大了起來。隻見他舉起桌上的酒盅吆喝道:“來!大夥兒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