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明感到有點真正的困乏了。剛和著衣服趟下,就聽門外傳來了咚咚急促的腳步聲。
“報告肖連長!趙排長他們回來了。”
“咜咜咜”的敲門聲與報告聲同時響起,肖海明軲轆翻身跳起來就往外跑,和迎麵而來的二班長高誌偉差點就撞了個滿懷。
肖海明見高誌偉臉色非常難看,激動得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兩隻手隻是不停的舞動比劃著。肖海明心一下子猛沉到了心底,就如一塊巨石直線墮落萬丈深淵。他顧不了許多,徑直飛奔而去。
如果說,山大叔的死對他來說是有史以來經受過的最大痛苦,那麼汪指導員的犧牲,就是肖海明有史以來受到的最大打擊。當他看到汪指導員被凶殘的土匪挖去了雙眼,割去了雙耳,割去了鼻子,割去了生殖器的慘狀時,心裏如刀絞,頓時感到天旋地轉,雙眼前是金星飛舞,差點就昏闕過去。但想到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還有許多情況要了解,還有許多事還要做。他咬緊牙關,雙手撐著腹部,硬是沒有讓自己倒下去。
回到鎮政府大院,肖海明立即召集一排長趙大有、三排長孫得望,對這次整個的偵察活動和接應活動進行彙報。
首先是三排長孫得望心情沉重的說道:“十六日那天我們偵察分隊出發後,在羅大爹的向導下,開始進展得還比較順利。走了一半多路程時,除了十八日的早晨,隱約見到大約七八十人的土匪隊伍向白虎山開去時,就再沒有遇到大的麻煩。當時因為隻想到完成偵察任務,隻估計是青龍山的四川匪幫與白虎山的貴州匪幫,是不是為了啥事又發生了火拚。直到十九日拂曉,靠近青龍山匪巢時遭到了約一百來號土匪的預先埋伏,我才感到事態有變,一定是出了啥問題。當時我就作出立即衝出埋伏圈,撒回大觀鎮的決定。好在當時決定的快,再加上羅大爹巧妙的帶路,我們沒遭遇多大的阻擊就跳出了土匪們的埋伏圈。我們偵察分隊,僅一名戰士在撤退時摔斷了一條腿。二十一日晌午,偵察分隊遭遇上了偷襲大觀鎮的土匪。當時我從望遠鏡裏看到,百十來號土匪正集中在一個山坳子休息。還看到三四個土匪小頭目模樣,與三個身穿國民黨軍裝的黃狗皮子,跟七八個土匪瘋狂地圍著兩個人摧殘著。我立即對偵察分隊做好戰鬥布署。這時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兩人是解放軍,我立刻下達了突然襲擊的命令。雖然土匪被我們一下子就摞倒了二十好幾個,被打得個暈頭轉向,但仗著人多勢眾拚死頑抗。好在趙排長他們及時趕到,從土匪背後狠狠的捅上一刀,土匪們很快就土崩瓦解了。除了少部份逃竄進樹林中,其餘的不是投降就是被擊斃。沒想到那兩名解放軍中有一人就是汪指導員啊!我該死!我他媽的真該死!要是我們動作快一點,汪指導員就可能不會犧牲了啊!”三排長孫得望說到這是硬咽著嗓子眼,忍不住舉起手來朝自己的臉上狠狠打去。
望著腦額上有幾處腫胞,腫胞上有幾道血痕,雙眼布滿血絲的孫得望,想到和汪指導員握手臨別時的情景,肖海明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湧了出來。隻聽他大聲說道:“三排長!我命令!立刻住手!給老子的,好男兒有淚不輕彈。咱們都是堂堂男子漢,堂堂的革命軍人。不要遇到點困難就像個娘們似的,還有戰士看著我們呢。”肖海明在說這話時,其實心中在流血。
肖海明揮了揮手,趙排長接上說道:“這次遭遇戰共擊斃土匪三十六人,俘虜五十一人,共計八十七人。我方犧牲戰士兩名,負傷十三名。隻可惜,羅大爹在追上一名國民黨軍官頑匪展開激烈肉搏時,腹部背部中了數刀。但那個國民黨軍官頑匪,硬是給羅大爹活活的給掐死了。他臨終前跟我說,他那兒子羅成亮從小就遊手好閑,過去成天跟一幫子地痞流氓瞎混在一起,後來投靠了他表哥,那個壞事做絕了的羅豺狗後,父子關係早已斷絕。羅大爹還說當初讓他這禽獸不如的兒子當治保副主任時,他就找過汪指導員說了一些情況。而汪指導員說人是可以改造的,叫羅大爹不要多心。他叫我如果他那不爭器的兒子做了對不起解放軍的事,一槍把他給嘣了。羅大爹最後說,他打了一輩子的野獸,隻有這次才是打了一隻真正的野獸。唉!羅成亮是內奸這事,羅大爹至死都不知道,否則他會死不瞑目的。對了!肖連長!這兒有一封汪指導員臨終口述,我做的筆錄,汪指導員簽著名的信,他命令我無論如何要親手交到你手中。唉!汪指導員剛把名簽上就犧牲了。”
肖海明從趙排長眼眶中的熱淚看出,其實趙排長的心裏正承受著巨大的悲痛。
肖海明把汪指導員的遺書小心翼翼揣在上衣兜裏,心情是十分的沉重。他不敢當著趙排長他們的麵看這封遺書,他怕在看的時候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肖海明輕聲咳了一聲嗽說道:“我現在最擔心是二排長崔長河和範班長他們了。”接著肖海明把大觀鎮鎮壓罪大惡極土豪劣紳、土匪惡霸和舊政府官僚的情況向趙大有、孫得望做了簡要通報,並對倆人的工作進行了布署安排。
針對這次土匪俘虜中大多數是國民黨敗軍的殘渣,還有就是從四川逃竄過來的土豪劣紳,而且人數從多的情況。肖海明命令一排長趙大有帶一個班戰士,負責對這些土匪進行嚴格關押和嚴厲審判,決不手軟。命令三排長孫得望把三排戰士暫時縮整為兩個班,由他率五名戰士選擇召開公審大會的地點,並從戰鬥協助隊中叫上十個人紮好台子,做好公審大會準備工作。另一個任務就是掩埋好犧牲戰士的遺體。剩餘的戰士由趙排長布署,負責大觀鎮內的警戒工作,重點是羅豺狗關押的地點。其他一個班的戰士編入高誌偉、許家財班,再從戰鬥協助隊中挑選出三十人,組成戰鬥隊,負責對大觀鎮外圍的警戒工作。
肖海明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累,累得心裏直發慌。他拖著就如灌了鉛的雙腿,吃力的走回了住處,費勁的掩上門窗,雙肘無力的拄在粗糙笨重的木桌上,把頭深深地埋在雙掌之中。
過了片刻,肖海明感覺呼吸順暢了些。聽到外麵來回跑動的腳步聲,他禁不住從上衣口袋裏,顫抖著掏出了汪指導員的遺囑,借著窗外透進的一縷陽光,肖海明隻見上麵寫道:“戰友!肖連長!肖兄弟!我就要走了,老天爺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在此大言不慚地向你說聲:我就要到馬克思那兒報到去了。這一去是含著羞愧,蒙著恥辱,帶著深深的悔恨去見馬克思他老人家的!真丟人!肖老弟!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吧!你年青幹練,但說心裏話我一直是在小瞧你。總想到你一個乳嗅未幹的毛頭小子能幹啥!?不用說真槍實戰你沒幹過幾回,大陣仗那就更不用說了。講閱曆我比你豐富得多,講經驗你更沒法跟我比。對你所做的工作安排,常常我隻是認為是一種年青人的牛氣,心中是有點不服氣。但我錯了!錯就錯在我把自己的能力估計的太高,錯就錯在從思想上仍未徹底把舊的東西清除掉。我恨我,但世間沒有後悔藥。到現在我明白了,我錯就錯在,把對付國民黨反動派軍隊的那一套辦法用來對付土匪;錯就錯在把有革命基礎地區的那些經驗,死搬硬套在革命鬥爭基礎十分薄弱的地方;錯就錯在輕視了革命鬥爭的複雜性,忽視了肅清內部敵人的重要性。我太輕率太草率的相信了我自己。我的錯誤給部隊和革命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我的錯誤是不可原諒和饒恕的。肖連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用最後一口氣請求你,一是我死後不要把我當成烈士。這樣,我死後與那些因為我的錯誤而犧牲了的同誌聚集在一塊兒時會好過些。二是我有一本筆記本,請求你千萬代我保管好,有機會就煩送給我的家人。說實在的,我打心眼裏佩服你,真啥不得離開你呀!三是在我死之前鄭重向你道歉!”
肖海明心如刀絞針刺一般,早已是淚流滿麵。尤其是看到布滿血漬“汪朝陽”這三個字寫的歪歪扭扭,“陽”字的最後一筆拖的長長的,肖海明真想放聲痛哭一場。他知道這三個字是汪指導員拚盡了最後力氣書寫出來的。他知道,最未長長的一筆,就是汪指導員畫上人生句號的一筆。他更知道這三個字是多麼的凝重。最重要的是,汪指導員的遺囑象利劍一樣深深的刺進了他的靈魂,因為他現在明白了,自個兒何償又不是這個樣的呢!
肖海明渾身沒有一點勁,就這樣呆呆的凝視著汪指導員的遺囑,任由淚水湧出一動不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報告!”門外的報告聲打斷了肖海明的沉思。
肖海明聽到報告聲,心立刻驚了起來,沒來及回答就一個箭步竄過去拉開了門。隻見炊事班班長,一個四十多歲,胡子拉碴,一手端著缽白花花的米飯,一手端著香噴噴熱汽騰騰的紅燒肉,心痛的說道:“肖連長!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不喝的怎麼行?天大的困難也要扛住。不是我老薑批評你,你現在可是咱偵察連的主心骨了。要是你倒下了,那咱們偵察連該怎麼辦?你這樣子怎麼對的起犧牲了戰友們呢?不是我命令你,為了犧牲了的戰友,為了咱偵察連,你得吃飯喲!”
肖海明雖然心裏是又氣又惱,自個兒還啥話也沒說就被數落了一頓。不過這頓數落倒讓他心裏頓時豁然開朗了許多,心中釋然的多了。還別說他還真的感到肚子餓極了,眼睛盯著油汪汪的紅燒肉,忍不住往肚裏咽了一口口水說道:“謝謝你!老薑班長,飯我吃,但紅燒肉還得麻煩你端給傷員,他們比我更需要。”
“放心吃吧!肖連長!傷員同誌吃得可好了。今天大清晨,有好幾個老鄉朝炊事班這兒爭相送來雞蛋、豬肉、野味什麼的。我跟老鄉們說,部隊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老鄉們說,他們現在算是看清了,解放軍是好人的軍隊,不同土匪和國民黨兵。他們還說,開始時他們想著解放軍跟國民黨兵都是漢人的兵,恐怕是一路貨色。但解放軍自來到大觀鎮,專為老百姓做好事,對老百姓不動毫毛,而是專打土匪和壞漢人兵的軍隊,他們可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和見到過,世上還有這麼好的軍隊。這些東西不送個好人還送給誰?他們還說,現在就有好些象他們一樣的人入夥解放軍,打土匪,打壞漢人。這些人是他們的親戚朋友,就衝這一點,他們也要支持解放軍。我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依,還說不收下就是瞧不起老百姓,不把他們當成是一家人。沒想到付錢給他們時,還惹得他們臉紅筋脹是火冒三丈,摔下東西回頭就要走。是我左說右勸,最後他們每人收了一小坨鹽巴才算是把這事給了了。嘿!嘿!嘿!你看指導員!我這張嘴隻顧拉拉雜雜的講高興了,忘了你還沒吃飯呢!”
肖海明聽著炊事班老薑班長,前言不搭後語的講得個臉紅脖子粗,但心裏聽著確實的舒坦,就如三伏天喝到了一碗清涼的山泉水。因為從這些話裏他感覺到,當地的老百姓對人民解放軍終於有了些認識了。
肖海明感覺到這餐飯吃得特別的香甜,尤其是那碗紅燒肉,碗都被他的舌頭舔涮得個鋥亮。隻是在快吃完時,他才發覺這紅燒肉不是用豬肉做的,因為豬肉沒這麼細嫩,也沒這麼清香溜口,但他也不知是啥肉?吃飽肚子的他,感到精神多了,飯碗一擺又馬不停蹄走出了房屋。他現在想著的是二排長崔長河他們情況到底咋個樣?這麼多的俘虜下步如何押送?伍營長和司馬教導員何時能夠到來?
肖海明信步來到了關押俘虜集中的地方,見趙排長正忙著進行提審俘虜。見到肖連長的到來,趙排長立即起身立正行禮,大聲報告說道:“報告肖連長!俘虜們已吃過午飯。根據俘虜交待,青龍山、白虎山的匪情和地形也基本搞清楚了。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