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時，車子開進了一個小車站。聽車上乘客介紹，這地方盛產甘蔗、紅糖和甘蔗渣渣酒，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曆史了。說到甘蔗渣渣酒，小譚護士想起了昨晚縣委辦公室主任的介紹，隻不過甘蔗是啥樣子她還沒見過。
車子剛停穩，小譚護士就急著問司機休息多長時間。得知要休息半小時左右，小譚護士拉著肖海明，在一位熱心大嬸的帶引下就往集市上去了。
這地方其實就是一個小集鎮。地方不大，而且顯得有點髒亂嘈雜。恰好今天又是當地人說的街子天，整個的小集鎮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讓小譚護士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小集鎮上還讓她出了一次洋像。
她見過紅糖，吃過紅糖，但卻不知紅糖是怎麼來的。
這兒的紅糖名氣確實不是吹出來的。隻見手巴掌那麼大，兩指來厚，圓圓的一塊塊地擺在竹篾簸箕裏。人還沒靠近就能聞到一股甘甜醇香的味道，走近看時，隻見褚紅色的糖塊上，爬著一些抖動著翅膀，嗡嗡鳴叫著的蜜蜂。那紅糖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點點如同鑽石般的光芒。
小譚護士為剛才認識了什麼是甘蔗，正興味盎然的時候又被紅糖的可愛勁給招惹住了，她決定賣上一些帶走。於是她選了一個攤點用普通話尋問道：“大嫂！這紅糖多少錢一公斤？”話音才落就聽對方不高興的說道：“這位大紫（姐）你是怎麼說話的？好沒眼水，人雞（家）還沒有嫁人呢！我這裏不賣針（斤）兩，隻賣社（塊）數，一社（塊）三分切（錢）。”盡管小譚護士沒完全聽懂對方話，但從對方慍怒的眼神，看出自個兒把話說錯了。也是忙著給人家賠禮道歉。這下子可把肖海明樂壞了，站在一旁咧著嘴“嘿嘿嘿”直發笑。
聽到肖海明這一笑，小譚護士更樂了。她在心裏直犯嘀咕，這老肖似乎又懂得了一些事，是不是給昨晚那甘蔗渣渣酒燒的？
在熱心人的搓合幫助下，最終以二分五一塊紅糖成交。就在對方用幹稻草捆紮紅糖時，小譚護士禁不住又問道：“大妹子！這紅糖是不是像土豆一樣結在甘蔗根上。”
“哈！哈！哈！”小譚護士的話音才落地，對方笑得是前仰後合。又大又黑的眼睛笑出了淚花，黑紅的臉變成了醬紅色。嘴裏還不停的說道：“奶（你）們資（這）喜（些）城裏人是啥也不知道！”
在健壯結實的少女攤主，興致勃勃的比劃說解下。小譚護士好不容易才知道，原來紅糖是用當地產的甘蔗，經剝葉，砍去稍頭後，塞進一種當地人自己製作的榨機中，用水牛拉動著榨出汁後，經紗布過濾倒入大鐵鍋中，灑上少許的石灰水，用火熬煮直到翻色抽絲。最後倒入放有小竹片的土陶糖碗裏，待冷卻後，用手捏著竹片撬出來就是紅糖了。
當小譚護士聽說她家也有甘蔗渣渣酒，而且就在附近時，高興得就象揀到了金元寶一般，連催帶求的來到了女攤主家。
這是一戶典型小商戶人家，在四合院的正中，小譚護士見到了榨甘蔗的榨機。看到小譚護士好奇的模樣，女攤主滔滔不絕熱情的介紹起來。原來，小榨機是由兩顆產於當地深山中，質地比較堅硬的白梨樹，經過水浸，砍削成木碾子，再鑲嵌綁絞，深嵌在磐石中間。用同樣材質的木頭砍削成“弓”一樣的木棒，用牛拉著木棒子就可以榨甘蔗了。除了汁水熬煮紅糖外，甘蔗渣經過發酵後，再用當地的水冬瓜樹做成的大罾子，就可烤出甘蔗渣渣酒來了。
雖說小譚護士倆人回去晚了點，但司機和乘客們還是報以寬容的微笑，不過小譚護士還是蠻心疼著肖海明。說真的，在回小車站乘車的路上，確實把肖海明給累慘了。肩膀上掛著一個裝滿紅糖的大竹挎籮不說，雙手還抱著足足裝有十五公斤甘蔗渣渣酒的大土壇子，這竹挎籮和土壇子，還是主人家一分錢不要熱情送給的呢。一路上盡管肖海明沒哼一聲，可額頭上的漢珠子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劈哩叭啦直往下摔。
二
公共汽車從春城出發的第三天下午六時左右，終於駛進了它的終點站，一個四麵環繞著直插雲端，雄峻挺拔的群山。在群山中蘊藏著品位極高，貯量巨大錫礦石的地方工業城市。
還沒進入這個城市，小譚護士就向司機同誌，打探清楚要去報道的地點在什麼地方了。才下車，還沒等小譚護士忙得過來，車站裏等客拉貨的兩三輛人力車已被其他乘客叫走了。小譚護士隻好走出站大門口四處張望，希望能夠重新找到挑夫或者是人力車。但朝四處望了幾遍，已經不見一個人力挑夫和人力車的影子，心裏惦著肖海明的她，隻好悻悻地折返身往回走。
看著公共汽車頂上那一大堆從省城置辦來的行李，小譚護士心裏有點犯愁。再看肖海明時，隻見他就象一個大孩子般好奇的四處張望。這下可把小譚護士給逗樂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你笑啥？啥事那麼好笑，說出來讓我聽聽。”肖海明一臉茫然的問道。
“我在笑你！”小譚護士笑聲更大的說道。
“笑我？我有啥好笑的！”肖海明簡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稚氣的問道。
“挑夫和人力車也沒有，你看這麼多的行李咋給辦？”
“嗬！你咋不早說，我有的是力氣，我來扛不就行了。”肖海明一句話說得小譚護士心裏是熱呼呼的。
“首長！怎麼您倆還沒走的成？不用擔心，我跟站上領導請示一下，開車送您倆好不好？”下車就忙著到站台簽好單，又折回來的司機同誌熱情的問道。
小譚護士心情激動得正要說感激的話，就聽身後一人問道：“請問！您是不是從省城來的肖海明同誌？”小譚護士隻見一個頭戴鴨舌帽，身穿青灰色工裝的中年男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我就是！”肖海明機械的答道。
“哦！歡迎歡迎。我是市裏頭派來接您倆的，大前天市裏就接到省裏的電話通知，要分配一位戰鬥英雄到我市公安局工作。一路上辛苦了！”話才說完，隻見他回過頭招了一手。小譚護士隻見一輛美式帶貨箱中吉普開了過來，車上還坐著兩個年青身壯的男人。
“主任！這位就是你跟我們說的戰鬥英雄……”沒等其中一個說話就象鳥叫一樣的男人把話說完，小譚護士隻見剛被對方稱為“主任”的那人一揮手說道：“你看著是不是不象？少囉嗦！搬東西。”
沒等小譚護士動手，那三人在公共汽車司機的指點下，一會功夫就動作麻溜的把行李物品搬到了吉普車上。
不過小譚護士還是對司機同誌說了些感謝之類的話。
當晚，在市政府的政府招待所餐廳裏舉行了隆重的歡迎晚餐。叫小譚護士沒想到的是，不僅市公安局的政委和代理局長出席歡迎晚餐，就是市裏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到場了。這是小譚護士怎麼也沒想到的，她不知道省裏頭的領導在電話裏是怎麼交待的。
在晚餐上，小譚護士知道了，這地方靠東南邊那座最雄偉的山叫做“老鷹山”。老鷹山與相連的群山，就如一匹母狼領著一群狼仔一樣。她還知道這地方有一名小吃，叫著燒臭豆腐。最讓她開心的是，市委書記當場宣布，要為她和肖海明在本月挑選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由他親自主持為小譚護士和肖海明完婚。
市政府相關部門的安排給了小譚護士一個驚喜。
第二天在招待所用過早餐後，小譚護士跟看門的老大爺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馬不停蹄的拉著肖海明到了菜市場。太陽剛從老鷹山東北側露出紅彤彤的笑臉時，小譚護士已經買好了鍋碗瓢盆之類的生活用具，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必需品。正準備去買米、麵之類的食品時，就聽有人喊道：“肖同誌！我在菜市場上繞了幾圈才找到你們。還準備買點啥？”小譚護士定睛一看，原來是主任。沒等肖海明開口，小譚護士就把打算說了出來。小譚護士話才說完，就聽主任說道：“米、麵這些東西就不用買了，市委書記為您們準備好了，而且還送給了十來公斤醃臘肉，一壇醃酸菜和一壇醃藠頭，隻要買些時鮮的瓜果蔬菜就行了。”
小譚發現，這兒的人說話都像是在唱歌一樣。
昨天那一幹子人開著美式吉普車，拉著小譚護士采購的東西，加上原來的物品，把美式吉普車貨箱塞得滿滿的從菜市場門口出來。美式吉普車向南麵行駛了大約一公裏路左右，爬了百來米由碎石鋪成的坡道嘎然停了下來。
青瓦青磚建成的獨立四合院成了她與肖海明的新家。雖說從外部磚牆的風蝕剝落來看，這房子應該是換過好幾屆主人，蘊藏著豐富的曆史。但現在，整個的院落周圍被清掃的幹幹淨淨，四周牆壁被粉刷的潔白耀眼，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生石灰味。
最讓小譚高興的是，在院子外的四周，還栽種著筆直青翠的金竹。院中有一顆茂盛，但修剪的挺有特點的紫羅蘭。小譚護士肯定，原先的主人一定是個有一定文化教養的知識分子。小譚護士的猜想一點也沒錯，就在其他人搬運行李物品時，那個被其他人稱做主任的人告訴她，這房子原住主人，是解放前為錫礦做工程設計的西洋鬼子。在她們入住前的主人是一位工程師與其家眷居住，前不久調到省什麼設計單位去工作了。另外，主任還告訴她，這輛美式吉普車是市委書記和市長兩人共用的專車。平時兩人扣門的很，不經他倆同意任何人不得動車。因為倆人上省城多半是乘公共汽車，除非遇到緊急事情。在老鷹山團轉辦事都是騎自行車或是步行走路。
眼前的這一切叫小譚護士心裏著實的高興，挽起衣袖就動手打整起房間來。
整整花了小譚護士半天的功夫，累得小譚護士渾身是汗，腰酸背痛腿快抽筋了。可看到房裏房外窗明幾淨，換然一新時，心裏湧上了一種幸福和甜美的感覺。
肖海明在小譚護士邊收拾房屋邊指導下，終於升起了煤爐子，可弄得是雙手和滿臉的黑煤灰子。小譚護士看到肖海明這副狼狽相，心裏頭又是疼愛的端來了清水讓他抹洗一下，可又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簡單的吃過午飯後，放在煤爐子上，燒著滿滿的一大提壺水在開始冒汽了，這大提壺還是小譚護士在市場上剛買回來的。見提壺裏的水燒燙了，小譚護士柔聲的對肖海明說道：“老肖！你在外麵休息一下，我衝個身子，馬上就好。”
“怎麼要我出去？在醫院裏頭，你不是同樣給我擦身洗澡。可我從來還沒給你擦過身洗過澡呢！再說你不是說咱們倆個是夫妻了，我要給你擦身好不好？”肖海明一句話，說得小譚護士一下子滿臉紅霞飛，紅到了耳朵根，不由得想起在醫院那時的情景。
肖海明剛送到醫院紫外線無菌急救室時，生命也隻剩下渺茫的一線。
小譚護士第一眼看到肖海明的時候，就是他剛被送進無菌急救室的那一刻。隻見他除了眼部和鼻孔插著輸氧管處，可以說從頭腳都是纏滿了紗布繃帶，活脫脫的就像一個大蠶繭。被護士長安排做護理工作她戴著防紫外線眼罩，站在院長和專家們的身旁，看著繃帶被一層層的剪落。當最後一層繃帶剝去時，她差點就被嚇的驚叫起來。盡管她克製住沒叫出聲來，但還是禁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寒顫。因為眼前躺在急救床上的這個人，不僅是體無完膚，而且許多地方成片的潰爛了。盡管她帶著防菌口罩，仍然聞到一股腐肉般的惡臭味。
“人家不好意思嘛！我倆還沒舉行結婚儀式，你說是吧？”小譚護士撒嬌的說道。
這一招還真管用。小譚護士看著肖海明眼裏充滿著迷惑的目光，心不甘情不願的悻悻走開後，輕輕地掩上了門。往新買回來漿洗過的大木盆裏兌好水後，脫去了身上衣服褲子。一個豐滿健康，潔白細嫩，光滑似錦，充滿青春活力的美麗胴體，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展現了出來。
小譚護士沒忘記第一次用高溫殺過菌的毛巾，蘸著調配著藥劑的溫熱水給肖海明擦拭身上的情景。
那是一個月後的事了，自從肖海明由無菌急救室轉到特護室的第一天，院黨委書記和院長就把她找去談話。院長開門見山的告訴她，軍區首長一再強調，對肖海明同誌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他的生命從死神手中奪回來。經過醫院竭力搶救，現在這個目標實現了。但軍區首長聽到肖海明同誌命是保住了，允許可能成為植物人的報告後又指示，不論采取什麼措施手段，一定要讓肖海明同誌蘇醒過來。
當時的她才聽到“植物人”三字就知道，植物人不過是脈搏還在跳動著的活死人。而且明白院長找她談話，那無異是告訴她，護理肖海明同誌的任務就交給她了。說實在的，當時她腦海中出現的答案是很不情願。
但聽了院黨委書記根據上級組織提供的材料，把肖海明同誌如何從一個苦難孩子，成長為一名戰鬥英雄的曆程簡要的告訴她時，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肖海明同誌的慘狀，忍不住落下了感動的淚水。黨委書記還告訴她，經過血與火、生與死考驗，黨和人民教育培養出來的這麼一位優秀戰士，仍然還沒有結婚時，小譚護士感到黨委書記說的話裏是話中有話，這在她的心裏產生了一些反感。沒等她表態，黨委書記直截了當的告訴她，經黨組織和醫院專家討論，一致認為：她不僅是從護理專業學校畢業，在護理技術上在全院裏出類拔萃。更重要的是膽大心細，又跟肖海明同誌同為四川人。決定護理肖海明同誌的任務就交給她了。
當時的她沒多說一個字，就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任務。接受這個任務不是因為院黨委書記和院長的緣故，如果按他倆那種令她生氣和反感的一些話，打死她也不會接受這個任務。而是因為肖海明同誌的身世和成長曆程打動了她。
那天在特護室為肖海明擦拭身上時，看到滿身的痂疤，她情不自禁地把淚水灑在了肖海明的胴體上。不知怎麼的，自個兒竟然在肖海明耳邊輕聲呼著“肖海明”這三個字。
洗好頭，準備在大木盆裏泡一下身子的她，想到這也禁不住輕聲笑了起來。說實在的，到現在她也弄不明白，自個兒當時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心甘情願的那麼去做。
從那天起，她幾乎寸步不離肖海明，而且有兩件事是至到肖海明蘇醒過來後才終止的。
第一件事就是，每天不僅要為肖海明換藥和擦拭身子，最難做的就是為他排屎排尿。大便排不出來可以用專用器械替他排除，但小便就不同了。開始時使用的是導尿管，可使用次數多了，排出來的尿都成了血紅色。為此，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她決定用嘴把尿給吸吮出來，她確實也這樣做了。
為此，她反胃反了差不多十多天。在這十多天裏，可以說是吃啥吐啥。胃痙攣痛得她是額頭直冒虛汗，人一下了就瘦了三四公斤。原來粉紅如桃花的臉蛋，變得蒼白如雪。
第二件事就是，她每天都要長時間的在肖海明耳邊，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最讓她興奮的是，她艱辛的付出終於見了成效。那是肖海明轉入特護室第三個月的一天早晨，那是一個陽光明媚，春暖花開的早晨。她跟往常一樣，早早的從醫院大門口的花攤上買了一束鮮花，來到肖海明所住的特護室，把床頭櫃子上花瓶裏的花重新給換掉後，又忙碌了起來，重複做著頭一天所做的事。就在她邊為他按摩，邊習慣性的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時，她清清楚楚的看到，肖海明的左手指輕微的動了幾下。這讓她激動的熱淚盈眶，高興地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院長。
隨即，在院長和院黨委書記的身背後跟著幾位專家，直奔肖海明住著的特護室。結果出來了，這結果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非常的興奮。她還記得，當時院長激動的說道：“從肖海明同誌心速加快的跡象判斷，他對小譚護士的呼喊聲已經產生了反應。這說明肖海明同誌從植物人狀態中蘇醒過來有了新的希望，這真是一個奇跡！”她還記得，院黨委書記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激動得半天才說道：“小譚護士同誌！辛苦你了。我代表院黨委深深的感謝你，一定給你記上一大功。”
想到這，小譚護士不由得會心的笑出聲來。因為她不稀罕那什麼功不功的，而是當聽到院長說，肖海明同誌從植物人狀態蘇醒過來有了新的希望時，而讓她有了一種甜美的成就感。
“你笑啥？笑得這麼甜！”
從身背後突然襲來的一句話，把小譚護士嚇得個半死，禁不住“哇”的一聲驚叫了起來。小譚護士立即扭過頭來一看，隻見肖海明麵色蒼白，呆若木雞。看到肖海明這樣子，這下倒真的把她給嚇著了。她想不了那麼多，立即從盆裏赤裸著站了起來，雙手捧著肖海明的臉急促的喊道：“老肖！你怎麼了？可別嚇著我啊！”
“是不是發生了啥事把你給嚇著了？你這叫聲好嚇人！真把我給嚇壞了。”肖海明反而關心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