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楊柳寨生產隊大煉鋼鐵的規模，與牛潭箐生產大隊大煉鋼鐵的規模相比，楊柳寨生產隊不論是從條件上還是從規模上，與牛潭箐生產大隊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楊柳寨生產隊大煉鋼鐵的煉鐵爐，滿打滿算充其量也不過三十來座。這三十來座煉鐵爐，楊柳寨生產隊偉大的人民社員們親切的把它稱著“小高爐”。在肖海明眼裏，楊柳寨最困難的是沒有鐵礦石。不過，在兩天的蹲點裏，肖海明還是徹底認識到了，楊柳寨生產隊偉大的人民社員們決心可大著呢！他們齊心協力共同放出的“衛星”不僅大，而且差不多是飛出了太陽係。
楊柳寨生產隊偉大的人民社員們決心：日產鋼鐵一千噸。為此，他們毫不猶豫的把家裏供在供桌上的銅香爐、鐵香爐，銅佛像、鐵佛像、銅道像、鐵道像。還有就是鍋、碗、瓢、盆、菜刀，凡是帶銅、鐵之類的東西，一股腦統統投進了小高爐裏。把自家的門板，甚至有的老人把準備用做後事的棺材統統扔進了小高爐裏大煉鋼鐵。肖海明了解到，開始時一家還留一把菜刀。到後來時，三四家人共用一把菜刀了。
肖海明他們要動身走那天，恰好遇到一台小高爐要出鋼鐵，這讓肖海明興奮了一陣子。可當看到從小高爐裏費勁撬出來，四五個壯勞力“嗨喲嗨喲”抬出來的東西，竟像馬蜂窩一樣。再看看堆在小高爐旁那些精雕細刻，做工精美的香爐和佛像，心裏頭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從楊柳寨生產隊出來後，肖海明的兩個同事就悄悄問他，為何要把這些精美的東西，說不定有些可能還是價值不菲的古董，活生生的拿去煉成一文不值的狗屎東西。肖海明隻是茫茫然的說道：“不知道！”
其實，就在昨晚，肖海明獨自一人在去小高爐的路上，碰到了一位顫抖抖，背著一籮筐的破銅爛鐵，手裏還提著一籮篼菜刀、鍋、瓢之類鐵家俬，年逾七十，頭發花白的老大娘。本想幫忙的肖海明好奇地問了一句，要是家裏沒了菜刀、鍋、碗、瓢、盆之類的家俬，家裏頭怎麼個做飯菜？讓肖海明吃驚的是，老大娘聽了他的話更為驚詫，抖動著稀疏的眉毛，翹著幹癟的唇角，瞪著渾濁的雙眼，警惕地說道：“我說這位同誌怎麼說的話？我們貧下中農有偉大領袖毛主席，現如今都是吃公共食堂。有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老死了也用不愁，還要這些東西做啥子。”
在老大娘懷疑與警覺目光的目光照射下，肖海明當時感到自個兒猶如是一隻偷了糧食的小老鼠，在老貓的麵前傖促逃竄。
八
回到市裏後，肖海明不僅向市領導做了“大躍進”運動取得如何如何輝煌勝利的彙報，還同相關部門交流了“大躍進”運動的寶貴經驗。最重要的是針對“大躍進”運動，他用了整整兩個晚上，向他心愛的譚妹子做了豐富精彩的描繪。
末了，他心愛的譚妹子隻是心痛的說：“肖哥！你瘦了。看！咱們的女兒長得愈來愈像我們倆了，現在都會叫爸爸媽媽會走路了。”爾後就是淡淡的說：“我們得多買些糧食和生活日用品了。”最後就是摟緊心愛的肖哥進入了甜蜜的膠著狀態。
肖海明聽到他心愛的譚妹子說，女兒長得愈來愈像他倆時，隻要到了下班時間，肖海明就急匆匆趕到機關托兒所把女兒接出來，抱著女兒眉開眼笑樂嗬著就啥不得放下來了。他聽到小譚妹子說要多買些糧食和生活日用品這話時，隻當小譚妹子隻是當作玩笑話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的小譚妹子還真的這樣做了，不僅花去了他們大半的積蓄，買回來了好幾百公斤大米，單豬油就買回了兩大甕缸，足足有百十來公斤。而且，她的好友，局長家婆娘也跟著進行小規模的采買。為此惹的局長問他：“肖老弟！你那老婆是要幹啥？拚命的買米買油。聽我老婆說，單單鹽巴一家夥就買了一麻袋，足足有五十公斤。是要開店還是要囤積起來搞投機倒把怎麼的？惹得我老婆也跟著瞎哄哄。這米會生蟲子，豬油擺長了會有哈喇味。日子長了用不完那不是浪費麼？”
“嘿！嘿！嘿！老哥！我也不知道我那譚妹子要幹啥？隻要她樂意，她喜歡，我就樂意我就喜歡。她想做啥就做啥，我管她做啥子？”肖海明的回答噎得局長直翻白眼，差點就一口氣上不來了。不過，從此以後就再沒有人問他這件事了。
過了幾天，肖海明看到屋子裏擺得滿滿的物品，活脫脫就象是一家百貨店或是物資倉庫了。為此，肖海明畢竟還是忍不住地問起小譚妹子。他的小譚妹子悄悄的對他說：“肖哥！你想。農村裏的農民不種莊稼不收糧食，今後這吃的從何而來？還有就是聽你說的那種大吃大喝，潑潑灑灑的浪費勁，就是舊社會的大戶人家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妹子說的這些話！肖哥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喲。”
肖海明覺得小譚妹子說的話是有點道理，對於那句“千萬不能說出去”的叮囑，肖海明至始至終沒在任何人麵前透露過一個字。
隨後的日子，又不幸讓他的譚妹子說中了。自由市場被堅決取締了，取而代之的是憑票證定量供應。
上班時間裏，肖海明常聽到同事們悄悄的議論起食品店裏的貨品，不僅種類越來越少，而且貨櫃大部分是空的了。現在買米除定量供給，要多買就的憑糧票。不知為什麼現在什麼都講憑票供應，買鹽有鹽票，買縫紉用的線有線票，買香油有香油票，就是買火柴也有火柴票。而且有的票麵單位還特別的奇怪，比如線票的單位不是以“支”以“箍”為單位，而是以“錢”為單位。議論得最多的是局裏公共食堂的夥食是愈來愈差，過去用來喂豬的包穀麵、菜腳葉之類的東西逐漸搬到了餐桌上。最叫人難於忍受的是，不論是在公共食堂或是在自家裏，現在是全家老小都吃不飽了，可整天還得大喊大叫“大躍進”萬歲。
這時，不僅肖海明深深地感到，他的小譚妹子有著遠見卓識。就是知曉肖海明家媳婦買得大量物品存在家裏頭的同事們，此時此刻多多少少也露出些羨慕的眼神。
小譚妹子又懷孕了，這已是公元1959年5月份的事。隻要肖海明在家裏，大女兒就圍著他的屁股轉，爬到他的身上撒嬌氣，這已經讓肖海明樂得個屁顛屁顛的。小譚妹子有了身孕，這讓肖海明成天笑逐顏開的高興勁，在同事們中為了填飽肚子，而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肖海明高興地眼見他的小譚妹子肚子開始鼓了起來的時候，市裏頭根據上級指示成立黨政機關工作隊。工作隊分為三個工作小組，每個小組四人。工作隊的主要任務是深入人民公社，切實做好戰勝自然災害工作。
這次成立工作隊的結果，實在大大出乎肖海明的意外。可以說與前次成立工作小組簡直是天壤之別，截然不同。上一次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更沒一個人主動去。上一次為達到不去的目的，為此許多人在找理由，有的人在找許多的理由。而這次卻是幾乎人人爭著去，為了達到參加工作隊的目的，為此許多人在找理由，有的人在找許多的理由。
說實在的，肖海明心裏頭實在不想爭搶著成為工作隊的一員。因為看到同事之間有的為了爭奪到權力，相互爭吵得麵紅耳赤，甚至鬧翻臉。但偏偏這次又安排到他頭上了。
開始時，肖海明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當他向他的小譚妹子說了這事後，小譚妹子幽幽的告訴他：“肖哥！他們這樣做也是被迫無奈，為的是減少家庭中一張吃飯的嘴，能夠給家中多勻出一份口糧來。”
肖海明心裏正想自個兒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時，又聽小譚妹子長歎一口氣接著說道：“肖哥！我跟你說一件事。昨天我下班回來路過原來菜市場大門口時，見一群人在那兒吵吵鬧鬧。我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在叫賣自己。這大姑娘盡管滿麵饑色，可看得出人長得俏的很。她說她家是河南那兒的，鬧饑荒全生產隊的人餓死了大半。沒辦法才跟剩下一口氣的母親逃荒到了這兒。隻要誰給她母親十斤糧票和五元錢，她就做誰的媳婦。沒多時我就見一位跛著腿，五十多歲的一個老工人，把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給領走了。看樣子那老工人應該是錫礦上的。肖哥！上級安排你去你就去，不要推辭，免得讓人家說閑話啊！我這兒自個會照顧自己，你不用太擔心。”
“妹子！我記住你的話了。我說怪不得這些日子，到這兒來逃荒的人是愈來愈多。妹子！告訴你，開始時我們公安局還安排人員去查身份，結果他們都持有蓋著生產隊公章的證明。這情況我們還專門派人到市裏做了彙報，結果市裏有關領導還把我們派去的人臭批了一台。說什麼這是攻擊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汙蔑偉大的“大躍進”運動。為此事，聽說局長要進進修班了。”
肖海明出發的那天，公安局的公共食堂飯桌上，僅僅隻有清的照得出人影的玉米湯和幹麥麩疙瘩了。
九
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肖海明率領的工作小組又被分派到了黃家莊人民生產大隊。
這次來到黃家人民生產大隊與前一次有四個方麵不同。
第一個方麵是，這次參加工作小組的人員，每人一天有貳毛五分錢的補助，這讓參加工作隊的每個成員是皆大歡喜。最讓每一個成員欣喜若狂的是，每個人一天補助粗雜糧一市斤。盡管這次是自帶口糧，但還是讓沒有進入工作隊的人員眼熱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