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根深蒂固(1 / 3)

地瓜皮風風火火跑進屋來,他向老爹報告一個好消息,“爹!你這一輩子算是沒白活,冷子山可不如你,他是苦巴苦掖幹一輩子,最後死在磚瓦房裏。沒有享受著城市化帶來的幸福。真是有福不用忙沒福跑斷腸啊!這老爺子有福哇!真沒想到老了老了還來了福了!”

齊友傑先是聚精會神聽著聽著,臉色驟變。地瓜皮看著老爹的臉色,怎麼越來越難看了呢?友傑的臉色幹擾了地瓜皮的報告。他的高興變成了對父親臉色變化的莫名其妙。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臉色咋越來越難看了?”

“問我怎麼了?你怎麼了?你沒問問你自己咋地了?”

“我——我,我沒咋地呀!”

“你!——你!——”齊友傑一口氣沒上來,“哏”的一聲倒在了炕上。

“爹!——爹!你醒醒!爹!你醒醒!鏡子——塊!快去叫唐大夫!”

唐翠花來到時,友傑已經醒了過來。地瓜皮述說病情。唐翠花說,“可能是聽說好事臨門一時激動。樂極生悲,一口氣沒上來氣更咽喉所致。人到歲數了,悲不得喜不得!總之,一句話,情緒不能太大波動。沒事就好!我走了。”

眾人虛驚一場。

友傑原本也沒有什麼大病,隻不過讓地瓜皮繞了一大圈還沒說出結果,平時父子二人說話就不對頭,地瓜皮又繞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頓時氣就上來了。生氣的病來得快好的自然也就快。

地瓜皮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個大孝子。除了在言語上有時衝撞父親,在吃喝上從不虧待父親。說話也不總是衝撞父親,有時也跟老父親開開玩笑,逗父親開心。今天看父親已經大好,就俯下身來,“爹!聽說要合村並鎮。就是把幾個村子並在一起,讓農民都住上樓房。過去常聽城裏人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咱們也快上樓了!聽說咱們鎮的河灣、田家、薑家三個村並在一座樓。上樓後,再也不用燒柴,也不用養雞養豬了,䞍等著享福了。”

齊友傑並沒有表現出高興,而是沉吟著,半天說,“是每家都必須上樓嗎?”

“不!現在就要調查,看究竟有多少戶。現在隻是有這個風聲。究竟多暫還不知道,也可以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是把這風聲提前告訴你,讓你高興高興!”

“兒子!無風不起浪。既然浪來了,風一定會有。”

“那好哇!我們的希望就不會落空了。”地瓜皮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兒子,住樓真的讓你高興成這個樣子?”

“爹!你不高興嗎?”

“我的想法倒跟你們不一樣。你們上樓吧我還在老家!”

“為什麼?”

“我今年八十六歲,有早晨無後晌的人了,你們年輕人喜歡城市,老年人喜歡鄉下。住樓不方便,上上下下的不方便。我不去!”

“爸,你若不去,我跟鏡子商量商量,咱家就都不去!”

地瓜皮和鏡子一提上樓的事,鏡子表示出對樓房不感興趣。她說年輕那咱在城裏打工,樓房都住夠了。像個籠子似的把人圈起來,一天出不屋一趟。沒啥意思。地瓜皮手舞足蹈,“我的老婆和我想的一樣,正合我意!”

地瓜皮把和鏡子商量的結果告訴了父親,友傑心中大喜,才把心中的話和盤托出:“兒子,爹就跟你說心裏話吧!金窩銀窩不如家鄉的老窩,金土銀土不如家鄉的故土!農村人都留戀故土。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也是生你養你的地方。房後的老榆樹是我十歲栽的,可以說是我看著它它看著我一起長大的,如今也老態龍鍾了。你沒看樹梢已經幹枯了嗎?水分明顯供不上去了。和人一樣,歲數一大,血氣不足,頭發少了,臉也出褶子了。這幾年每年春天,別的樹都接榆錢了,它才吐出綠葉。明顯地跟不上趟了。人樹一理,都有年輕、中年、老年、暮年的時候,我現在就是暮年。”友傑的臉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地瓜皮理解父親對這個家的深厚感情。他愛這個家如同自己的命!為了這個家不說舍生忘死也是鞠躬盡瘁。老婆孩子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一輩子的放不下。

齊友傑說:“別小看這個家。沒有家你就沒有立足之地,就啥也沒有。家是過日子的地方。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是家中之婦。俗稱內助。兩口子要一心一意,把心思用在這個家上。別小看這個家,房前屋後,種上應時的秧棵夠吃一春一夏捎帶著一秋。你看那些住樓房的,想吃顆蔥都得花錢買。哪像咱們想吃顆蔥、蒜、辣椒,下地到園子裏就摘。方便又省錢。方便、省錢的根源就是房前屋後這塊土。你說珍貴不珍貴?所以萬萬不可浪費土地,要見縫插針,能種一垵子是一垵子。養豬養雞是農家的重要經營。不可偏廢。滿足平時吃個雞蛋,過年過節殺隻雞,既安全又自給自足。每頓飯必燒火。屋頂上煙筒裏冒煙,這叫煙火氣。你搬到樓房,這些還有了嗎?有的年輕人,說,上了樓房多好,不用抱柴燒火,造的灰土繚亂,又輕巧又幹淨,這有多好?是省了不少事,幹淨了。可也丟了不少東西,最要緊的是把煙火氣沒了。我是沒有多大文化,不會說不會道,要是叫你天勤哥說,那是一套一套的。我雖然不會說,說不那麼好,可我願意聽。”

恰在此時,白天勤走了進來。友傑眉開眼笑,“真不堪念叨,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剛才還和地瓜皮說呢,這要是搬到樓上去,那還有煙火氣?”

白天勤道:“那是。再也看不到炊煙嫋嫋了。聽不到傍晚的圈豬叫雞聲。我在城裏住這些年,沒有家的親切感。感覺到的隻是一種寄居生活。——暫居住所。總有一種‘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漂泊遊子的感覺。”

友傑道:“天勤,你算說對了。你住在城裏租房住,住的是房東的房子,那根本就不是家,你怎麼能有家的感覺?那房子不是你的,吃糧吃菜都得上市場買。住著不踏實。”

“你說租房不是家,這還貼鋪陳,沒有產權,隻有租期。租期一到搬家走人。因此也就沒有家的感覺了。”

齊友傑進一步說,“那還不算,那塊土地也不是家鄉的土地。人生地不熟,上哪兒找家鄉味?”

白天勤意味深長地說,“是啊!住著家鄉的地,吃著家鄉的菜、喝著家鄉的水、看著家鄉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番不一樣的親切感。白天走在大道上,和鄉親們見麵或者簡單地問候一句‘吃飯啦?’或者問一句‘你這是幹啥去?’都覺得親切。要是夏天鄉親們坐在村頭大樹下,嘮起了天南海北張家長李家短、嘮起了這屯子的曆史。都非常有意思。鄉親、鄉音、鄉情都浸泡在這一言一語一草一木一水一土之中。可惜這些老人都一個個陸續的去了。老歪歪沒了有多少年了?十多年了吧?”

“三十年也多,我們地瓜皮十多歲時聽說他沒的。兩口子一輩子沒兒沒女,咋解放那咱就聽他總喊:‘開會啦!買公債支援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買飛機麥大炮打倒美國鬼子!’現在一想起來,他頭上戴個氈帽頭,操著手,東頭走到西頭西頭又回到東頭不住口的喊。喊著喊著,人就沒了。他的死是正常的,要是不死現在該有一百四五十歲了,誰人活那麼大歲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