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室裏百花盛開,開得正豔。他們小看外麵的冰天雪地,水瘦山寒。似乎在說:你能奈我何?長壽花卻說:“別那樣,應該感謝主人的恩賜。若不是主人花了采暖大錢,給我們創造了這麼優越的生活環境,我們還不是和‘步步高、野菊花’一樣被凍死。野菊花比你剛不剛強,在颯颯秋風中搖曳抗爭。那股不服輸的剛韌勁兒讓百花折服。曾幾何時,紅顏盡褪枯葉紛飛,落得個光禿禿真幹淨。”大雁花似乎並不讚同,“他們之所以這樣厚待我們,是因為我們能為他們創造出更大的價值。”
是啊!這個世界哪有養白吃飽的地方!
這是白天勤對花的想象的一段對話。人對於花草樹木山川河流當然要從利用價值來考慮開發與利用。但是也不全是。小時候,常常對母親說,“媽,吃一頓黃苞米麵大餅子吧!我不願意吃摻菜的大餅子。”媽媽有時不當父親說,就自作主張地在一鍋圈大餅子當中烙了二三個沒有摻菜的金黃色大餅子。吃飯時,媽媽把大餅子端上桌了,父親看見了,說:“別這樣吃,吃沒了咋辦?會挨餓的。”媽媽總會說,“先吃一頓吧!孩子們吃不下菜幫子餑餑。吃沒了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父親沒有再批評指責,隻是說:“烙三個純苞米麵大餅子夠喝兩頓苞米麵糊糊湯了。”沒過幾天,我們又噥嘰媽,“媽!再做一頓高粱米幹飯吧!再放點小豆,蒸個土豆辣椒醬。”弟弟妹妹們站在一旁眼睛都瞅著媽媽。隻聽媽媽說,“你爹看見又該說了!”媽媽“咳!”了一聲,“吃這一回,下次不許再要好吃的了?看吃沒了挨餓!”我們高興地答應了媽媽的要求,“媽媽,你真好!就這一次,下次不再要了!”妹妹弟弟們也隨聲附和,“就吃這一次,下次再不要了!”父親回來,看見又是高粱米幹飯,鼻子不鼻子臉不臉地甩著劑子,“吃吧!看吃沒了餓誰?!”母親又是一樣的話,“吃吧!這回你也吃,沒有再說!”我和妹妹弟弟們一聲不吭,低著頭吃飯,生怕看見父親的臉色。
父親輸血回來。把三十塊錢交給了母親,吩咐說,“明天讓小子去供銷社把購貨本上的餅幹領回來。看三兒都餓成啥樣了!”
第二天,白天勤到供銷社領回了一袋餅幹。現在想了也就是半斤左右,不到一斤。回到家母親說,“你也吃一塊吧!”我毫不猶豫地拿起一塊,薄薄的有些發黑。聽母親說,是地瓜餅幹。至今依稀記得吃到嘴裏一股湯藥味。
到了晚上,天黑人定的時候,父親挖開了外屋地的土豆窖。那時我已經十多歲了,準確地說是十三歲,剛上初一。父親一連撿了二十來個土豆,又急忙把窖培好。那年冬天放寒假,白天勤和父親到野外去撿白菜幫。北風颼颼地刮刮鼻子刮臉。那時十冬臘月滴水成冰是常態。孩子們的腳凍的紫楞豪青是常有的事。白天勤和父親不知不覺的來到了人口鎮西邊的一塊菜地。地裏的白菜幫倒是不少,不用費勁唾手可得。不過,大都是一些已經幹透了的老幫,唰啦唰啦的,又幹又老,牙是咬不動的。白天親和父親在多中選優。偶然發現一棵綠葉頓時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撿起,小心翼翼地放在背著的口袋裏。生怕把那凍的僵硬的綠葉碰碎。撿回到家,母親用大盆把白菜葉泡開洗淨,就放在榆木菜板子上剁。剁的稀碎稀碎的。然後㧟裏兩碗苞米麵,用手反複搋和做成窩窩頭狀的吃食放到鍋裏蒸。出鍋後,一個個花臉胡哨,我們給他起了個名——花臉窩窩頭。吃到嘴裏咬不動嚼不爛。胡亂咬了幾下便囫圇半片咽下肚子裏。那時不懂醫學,胃和腸道也不懂。不知道還有腸梗阻,因此,沒有任何負擔地咽下去了。全屯子包括五六十歲老頭子和十來歲的小孩子,沒聽說誰拉不下來屎。
大姨家和五姑家沒聽說吃代食品和幹白菜幫窩窩頭,經常看到的是,他們喝高一個粒跟一個粒跑的高粱米粥。再就是喝苞米麵糊糊灌大肚子。現在想來,和大姨五姑家比我家吃的要艱難很多,甚至冒著腸梗阻的風險。可能就是吃黃麵大餅子和高粱米幹飯應該付出的代價必須承擔的風險吧!
由大姨家和五姑家可以推斷出,這屯子所有中農成分的人家吃的基本是高粱米粥和苞米麵糊糊。李寶貴家李磨盤家、白天勤家等一眾貧下中農可能吃的和白家差不多——分糧後,由著性子吃幹飯、黃洋洋的大餅子。吃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省點吧!明年挨餓已經定型。但能省還是省點吧!俗話說,囤尖不省囤底省就不趕趟了。索性就等著明年五六月吃返銷糧吧!大姨和五姑就曾經背地裏說過母親不會過,不知節省。我聽見心裏很矛盾。心想,和大姨五姑家比,母親確實不會過,不知節省。可是,那也不怨母親呐!不是我一門噥嘰,“媽媽做頓高粱米飯飯吧!烙一鍋黃苞米麵大餅子吧!”母親扛不住噥嘰,就如我們所願了。如今挨餓全推到母親一個人身上,說母親不會過,有失公平冤枉了母親。母親為著我們背“不會過”的黑鍋。白天勤現在回憶起來還覺得心裏有愧於母親。
屯子裏也有不挨餓的,隊長和會計家都不挨餓,孩子大人吃著焦黃的大餅子、高粱米幹飯。趕到清明節還會吃小黃米豆包。為了平息社員意見,大隊組織一次檢查,結果在老會計家翻出了剛剛起鍋不久的黃米麵豆包。老會計麵紅耳赤,麵色非常尷尬無地自容。幾個挑頭的社員,說出了幾句狠話:“糧食都捯噔你們家去了!還興這麼當會計的嗎?”老會計無話可說,隻能說,“我不對,我該批判!”社員們緩解了心頭怒火,一個屯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也就不了了之。說實在的,那時的人說覺悟低也好,說怕得罪人也罷,都覺得這事擱誰身上也都是這麼回事。你當保管員,不抓機會往家弄點呀!所以,這是明擺著的事。廚房有人好吃飯,朝廷有人好做官。人之常情。現在想來,那時的生產隊幹部頂多也就是多吃幾頓飯,少幹幾天活而已。和現在的當官的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小巫見大巫都談不上。這是社會前進中的暫停步或者說回頭看。它轉過頭來還會繼續前行的。
“雁曦。我怎麼這些日子,應該說這幾年來,總愛回憶過去?回憶小時候的天、小時候的地——天是藍藍的,地是滾燙的。那時的野甸子也多。隻要一出村,向西望去便是慢無邊界的荒野。我們幾個小夥伴,你、我、齊國良、齊香蓮、齊雪蓮、文子彬、齊國選還有齊國紅、冷雪娥放學後,嗚嗷一聲,便漓漓拉拉從自家中跑了出來,奔向村西的漫山遍野。”陳雁曦也被激活了對往昔的回憶,“那時,我們還是小孩子。家裏家外的事至今記憶猶新。小孩子的事在大人眼裏不是個事,沒人在意,可是它卻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力。那時大哥、大姐、二姐、小弟我家前一窩後一塊的孩子眾多。大姐雖已結婚,在我的記憶裏時常往家跑。雖然不是一個媽的,但也跟一個媽的差不多。一樣的親切。一口一個大姐大哥的叫著。大姐有時在家住上一宿,有時當天就讓他那個醜八怪的男人找回去了。大姐一輩子不舒心,稀裏糊塗地生了三四個孩子。現在想起來,人這一輩子啥這個那個的,死了以後就啥都結束了。大哥的死和雁楠的死是我心中一輩子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