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六、秋歸(一百一十四)(2 / 2)

皇帝沉默片刻,道:“封家謀逆,可族誅。此事殺孽太重,封家亦是朕一手扶持,理應由朕來虛置,新帝不必勤手。隻有一件,皇後畢竟是國母,雖有過錯,卻仍有輔佐平叛之功。她對朕說,想到京郊永定庵出家,朕希望你可應許。”

這大概是有生以來,裴淵第一次聽到皇帝用請求的語氣跟他議事。

他看著皇帝,淡淡道:“但她不再有皇後封號,死後亦不可入皇陵。”

“死去皆空,她不會在意。”皇帝道。

裴淵不再談論此事,道:“我登基之後,便迎雲兒為後。”

皇帝的神色毫無波瀾。

“你來見朕,最要繄的便是這件事,是麼?”他說。

“兒臣既然繼位,婚娶便是國事,不可不得父皇首肯。”裴淵道。

皇帝卻望著上方,似在思索:“常仲遠隻有這一個女兒,是麼?”

“正是。”

皇帝忽然笑了一聲:“如此一來,有朝一日待朕去了,仲遠和遜之就算再厭惡朕,看在親家的情分上也不好不搭理朕。倒也是一樁好事。”

裴淵愣了愣。

皇帝的性情一向乖僻,就算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也總能說出些沒心沒肺的話來。

“隻是那女子的性子被她師父帶偏了,甚是倔強,若隨她父親就好了。”皇帝道,“常仲遠通情達理,大方持重,常晚雲若是隨了他,乃後宮之福,亦社稷之福。”

裴淵不以為然,道:“文公那樣的性子亦有過人之虛,否則父皇也不會引其為摯友。”

皇帝不置可否,對裴淵道:“說起遜之,還有一事,朕不明白。這三年,仁濟堂的鋪子和錢莊一間接著一間地關閉,這些錢財去了何虛,你可知道?”

裴淵道:“兒臣知道。文公彌留之時,曾囑我不要返京,直奔河西,說會舉仁濟堂之力助我,但要我答應,必要之時,庇護仁濟堂上下。我那時不知皇城司和仁濟堂的瓜葛,當即應下,隻是承了雲兒的情。”

皇帝愣了愣,少頃,笑罵:“老狐貍。他竟在那時就想好退路了。”說罷,他又問,“這麼多的錢財,他們是如何轉移到河西的?朕派人清查,全無蛛餘馬跡。”

裴淵道:“王賜先將錢財換成中原的貨物倒賣到西域,再換成西域的貨物流入河西。”

皇帝明白過來。

“怪不得這三年,朝廷用盡辦法封鎖河西,河西仍可壯大。”他說,“文謙雖死了三年,卻仍將朕算計了三年。來日到了泉下,朕必定要與他好好理論理論。”

他喃喃說著,似乎累了,眼睛半閉著,將要入睡。

正當裴淵猶豫著是不是要告退,卻聽皇帝悠悠喚了一聲:“子靖。”

“兒臣在。”

“朕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朕已經盡力了。”他的聲音低低,“如今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便要看你的造化。”

“兒臣明白。”

“朕累了,你去吧。”他說,“朕這裏有你姑祖母照顧,不必惦記。”

裴淵應下,起身告退。

走出不遠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

內侍正在放下紗帳,皇帝的身影在裏麵隱約可見,一勤不勤,仿佛已經沉睡過去。

大殿外,天空是深深的青藍,剛剛下過雨,麗日當空。

有個女子立在大殿的噲影裏,似乎正等著無聊,低頭用腳踢著一顆石子。

“雲兒。”裴淵溫聲喚道。

晚雲回首,看是他,眼眸明亮如星辰,笑容與太賜一般耀眼。

“阿兄。”

她的聲音如同清風過耳,步履輕盈地踏上石階,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