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朗生於戎旅之中。阿爹率軍攻克燕國邊境之城時,他在阿姆的營帳裏發出第一聲啼哭。
產婆抱過光著身子的嬰孩,向幾乎虛脫的阿姆報喜:“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個小世子。”
阿姆哆嗦著伸出手,接過嬰孩,溫柔地吻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湛藍的眸子,通透如琉璃,深邃如海洋。
阿姆默默流下一行淚,湊近嬰孩,低聲地訴說著什麼。
產婆被客氣地請出營帳,阿姆的貼身侍女桑交給她一個錦盒,產婆小心地接過,將錦盒打開了一條縫,立時眯起了雙眼。
下一刻,她將錦盒按在胸口祝頌:“偉大的諸天神明,氐人最英明的守護神,我,鴻那米蘇,祝願小世子一生富貴顯赫,平平安安。”
桑噗嗤一聲笑了,又從脖子上取下一串珍珠賞給產婆。
百裏之外的前線上,苻帥接到了親兵送來的喜報,放下熱了一半的奶酒,高聲笑道:“好小子,哈哈,好小子!哭聲高亢衝天,就叫他朗!苻朗!”
苻帥無緣親見自己的第一個兒子,次日清晨秦國大營遭到燕國叛俘的偷襲,大火燒盡了華美的氈帳,黑色的煙塵直到三百裏之外都看得分明。
苻帥隻來及披甲上馬便被流矢射中了後腦,死時手中緊攥著一隻木刻飛鳥。
黃昏時親兵將噩耗送至大營,一道送來的還有那隻沾滿血泥的木刻飛鳥。親兵說,苻帥昨晚大宴眾將士,慶賀雙喜臨門,燕人偷襲時將士們大多宿醉未醒。
阿姆癱軟了下去,將臉龐埋入大腿,無聲痛哭。鮮豔的石榴紅裙沾了淚水,竟溢出血來。
桑扶起阿姆,柔聲安慰了幾句,將木刻飛鳥交到她手裏。
阿姆看著繈褓裏睡顏安詳的嬰孩,勉強揩去了滿臉的淚,從裙角扯下幾根紅線,搓成一股紅繩,將飛鳥串了起來。
阿姆舉著紅繩,一步一步地走到嬰孩身邊,飛鳥在紅繩上輕輕顫動,似乎隻待一瞬風起,便會振翅而飛。
飛向營帳外廣闊的草原。
同年,江南。
草樹長,雜花生,群鶯亂飛。
清晨,舟山諸島還籠罩在薄霧之中,冷碧的鬆針上沁出一點水露。
珞珈山的雲霧中散出清穆的香氣,梵唄伴著若有若無的敲擊聲,傳遍整個山林。
傳說珞珈後山的鬆林裏藏著一座玉窟,窟內如夏花般開遍了碧綠的玉脈。熹微的晨光透過鬆葉,反映在玉石之上,有緣之人將會在某個時刻在玉石的光彩中看見諸天神佛。
傳說在舟山諸島間蔓延,直到有一日,玉家小子孤身上了珞珈後山,采得美玉,才令世人有幸一睹這檀香佛光熏染下的希世珍寶。
玉家小子把玉石供在家中,坊間又有傳言,說是三更時玉家老宅之上偶有神光閃動。在神光的傳說裏,玉家小子接回了一個女子。
女子端莊延秀,眉目間蘊藉著點點清愁。無人知曉她的名姓,卻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她的來曆。
她正是玉家小子采玉時遇見的仙子,少年人得了仙子的襄助,便按照約定娶她為妻。
玉家小子成婚之日,整個錢塘的百姓都來道賀,豔羨之餘也想親眼見見那個得了美玉又娶了仙子的好小子。
歡慶之時,玉家祖宅前忽然停下一頂檀木雕佛本生畫卷的轎子,轎子周圍侍立著衣裳素潔的婢子。
清風時起,吹動婢子的鬢發衣角,在場之人都有幾分恍惚,仿佛那一頂轎子數名婢女都是從九天之上蒞臨凡塵的。
不知是誰叫了句:“大人……是會稽來的大人!”
大秦皇始四年,晉將桓溫北伐,過金城,見柳已十圍,遂生“樹猶如此”之歎。
晉軍所向披靡,連克大秦數城,遠在長安的秦王苻健撐著病體,強聽完前線戰報後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群臣震悚。
“報——!”殿外滾進來一個盔甲散亂的兵士。
苻健掙紮著坐起,勉強睜開眼看向那個喘息未定的兵士。
“稟報大單於,晉寇已退!晉寇已退!”
苻健長長舒了口氣:“天佑大秦。”
一言已畢,他便安心地闔上了雙眼,朝堂一時陷入混亂。無人知曉是當喜還是當哀。
但那一場危機解決之後,一個名字就進入了大秦王室的視線,並將被銘記千古。
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