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 疏雲無世情(下)(1 / 2)

當年告密的,早已死去,墳頭荒草淒淒。鄰家的孩子長大成人,卻似乎從未走出當日的困境。那一日,望著那個年輕人疲憊滿滿地走入深巷,她忽然不怪他了,就如木枯桑當年原諒她一般。

她在荒廢了二十多年的老宅裏安頓下,日日蒔花種草,偶然與師門後輩傳些信箋,直到有一天——一隻白鴿從海上飛來,毫毛上還沾著湛藍的海濤,眼裏蒙著霧靄。

她展開了信箋:昔人已矣,餘者善存。

那是木枯桑的字跡,即便化作灰燼,也一一可辨。

二十年前,他說是原諒了她,但終究走入雲間。如今,他總算徹底撒手。

他不再為逃避她而修行,亦不再以需要抄寫經書來平複心緒。那捆縛了他二十年的枷鎖,在他寄出信箋的那一刻,砰然碎裂。

她當是一切都到了盡頭,卻終於又見到苻朗。

她難以說清那是怎樣的心境,無論如何,他終究是與她過往相關的最後一人。

然而,二十年,足夠江山改易、王朝更迭,他已變得與她的記憶相去甚遠。

但,她所記得的,又是怎樣一個人?除了那雙湛藍的眸子外,她還記得甚麼?

隻有那雙眼了。

她愴然而笑。

“他……死去了麼?”她這般問紫薇夫人。

“你相信神魂麼?若信,他還活著,隻是不在人間。”

刑場上那個年輕的卒子走了出來,她恍惚間又被一隻纖弱的手挽著走到了江邊。

那個自稱“卿雲”的女子便立在她身側。晚風吹動她襟袖時,玉承碧才發覺她也不再年輕。

但她笑起來時,無須脂粉,已令人難忘。

蜀中有種四季不衰的貼梗海棠,豔色殊眾,拿來與她作比真是再合適不過。

“我認識他十多年了,他還在青州時便幫過我。那段日子……現下想來真是癡傻得緊。”女子笑道。

“你是秦國人?”

女子搖搖頭:“什麼秦國晉國的,青州如今不已是晉國的土地了麼?我的夫君在戰亂中救下我,除了青州王殿下,他是我最感激之人了。

“我早年沉心道書,自北地南遊,聽說……枯木在青州,便舍下一切行囊趕去了。枯木住處外人山人海,我便求見殿下,與他說了許多可笑的話,可他,還是應了我,帶我見了枯木。我那時年紀輕輕,還真是……喜歡枯木呢——他眼裏自然沒有我這個世人。”

“枯木?”玉承碧一怔,似笑非笑,“枯木……木枯桑……我如何也想不到,我們竟會因他再生關聯……”

女子頷首:“這也算是了了殿下最後一樁心事。以後,你……有何打算?”

“我本該是個老去的人,以後,也許再不出城門半步。”玉承碧望向漆黑的天幕。

忽然一陣風至,雲開月出,江麵上泛起清冷的光華。

女子笑道:“好啊,那明年開春,我找你論道去。”

“論道?”玉承碧轉開眼,“不如喝酒吧。”

女子從未到來,玉承碧守著承諾,日複一日地待在城中。

她記不起多久沒碰過劍了,一旦安頓下來,昔日的刀光劍影便再與她無關。至於那行走江湖時所穿的水綠衣裳,早收入了箱底,或許已成了蠹蟲的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