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十 九 回 心怏怏衛青尚公主 膽怯怯卜式任禦史
平陽公主府。侍女晴兒正在為平陽公主梳頭。晴兒道:“公主,今日又找到了一根白發。”平陽公主道:“給我揪下來。”
晴兒揪下白發,遞給平陽公主。平陽公主感慨道:“年紀不饒人啊!我嫁給你曹侯爺那晚上的情景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一轉眼,你曹侯爺去世都三十多年了。”
晴兒道:“公主,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平陽笑道:“傻丫頭,誰也沒拴住你的舌頭,有什麼話不好講的?隻管講來!”
“公主也該再找個姑爺了。”
平陽公主笑道:“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找什麼姑爺!”
“不是奴婢給你拍馬屁,公主哪裏像五十多歲的人呢?最多也就是三十七八的樣子。”
平陽公主心中很受用,道:“當真?”
“奴婢騙公主不成?公主大福大貴的,沒生過孩子,保養得又好,當然顯得年輕。”
平陽公主歎了一口氣,道:“叫我給你說什麼好呢?你那個死鬼曹侯爺,是個廢人,新婚之夜就不會弄那種事,我嫁給他,等於守活寡!要不,從結婚到他患惡疾,也有五六年,怎麼會不生孩子呢?別看我整天嘻嘻哈哈的,心裏苦啊!這一輩子,我還沒嚐過男人是啥滋味呢!”平陽公主說著,不由得掉下一滴淚來。
晴兒道:“就因為這樣,公主才要再嫁個新姑爺呢!要不,這一輩子不是太虧得慌嗎?”
平陽公主動了心,道:“你說說看,我找誰做姑爺?”
“公主是皇上的姐姐,當然要找個最有權最有勢最有德性的姑爺!”
“這滿朝文武,誰最有權最有勢最有德性?”
“那當然是衛青大將軍了!”
平陽公主笑道:“不行,不行,他本是我的騎奴,他娘年輕時是我的丫環,他死去的妻子是我的幹女兒,我嫁給他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晴兒道:“公主你這就說錯了。他是當過你的騎奴,可如今是大將軍,比丞相還大呢!你嫁給他,正是門當戶對,誰來笑話呢?你對大將軍一家有大恩,他娘是你照顧的,他大姐是你做媒嫁給公孫賀侯爺,他二姐是你做媒嫁給陳掌侯爺,他三姐又是你引薦到皇上那裏當了皇後!他自己,還不是你引薦給皇上當親隨才當上大將軍!要不衛夫人老是念叨著,說公主對她一家的大恩大德這輩子沒法報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讓她去跟衛青說說,衛青尚了公主,不就算報恩了嗎?還有,你說韓鴛是你的幹女兒,韓鴛恰恰死了,衛青正是單身,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平陽公主搖了搖頭,笑道:“不行,不行!我比衛青大二十八九歲呢!”
晴兒道:“韓鴛比衛青也大著十歲呀!我看衛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韓鴛死了,他心疼得跟死了娘似的,他能跟韓鴛過,也就能跟公主過!”
平陽公主笑道:“你今兒個怎麼了,瞧你那理,一大摞一大摞的,別再說了。”
晴兒撇了撇嘴,道:“奴婢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你老人家琢磨去好了,如果不對,就當奴婢白說。”
平陽公主道:“你說的也不是沒點道理,就是行不得。”
“怎麼行不得?”
“說不出口,怪臊得慌。”
“公主是說不出口,奴婢可以替公主向衛夫人說呀?”
平陽公主笑道:“真沒想到,晴兒還是個女蘇秦、女張儀呢!”
公主的頭梳完了,衛夫人進來。晴兒笑道:“哎喲!真是說周公,周公到。”
平陽公主連忙讓座,道:“喲,蕊兒來了,快坐快坐!”衛夫人謝座。
平陽公主問道:“有什麼事嗎?”
衛夫人道:“公主,你看衛青死了韓鴛,跟丟了魂似的,身邊沒個人照看,我想搬過去,照看照看他。”
平陽公主道:“那是該當的!那你就搬過去吧!叫鄭三套車,把你送過去。”
衛夫人又猶豫,道:“隻是怪舍不得公主的。”
晴兒道:“衛夫人,奴婢有個兩全其美的巧招兒,讓你既能照顧好兒子,又能安心地陪公主。”
衛夫人笑道:“那敢情好!說說看,什麼巧招兒?”
平陽公主笑道:“別聽她胡言亂語的。”
晴兒擠眉弄眼,道:“你跟我來!”
平陽公主喊了一聲:“晴兒,你要是胡說八道,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撕爛你的嘴!”
側室,晴兒招呼衛夫人坐。晴兒道:“衛夫人,你不是常說,要報答公主嗎?”
衛夫人連聲說:“是啊是啊!”
“眼下有個報答的機會了。”
“啥機會?”
“公主想嫁人了。”
“真的?”
“那還有假!公主守了三十年寡,為什麼一直不嫁人,你知道嗎?”
“不知道。”
“你要是不知道,我就不往下講了。”
衛夫人笑道:“你這個死丫頭,給我賣起關子來了,快講!”
晴兒道:“是因為啊,這滿朝文武,公主隻看上了一個人,可這個人沒法子尚公主!”
“怎麼沒法子尚公主?”
“他有老婆唄!”
“你這不是廢話嘛!”
“可是,最近這個人有法子尚公主了。”
“莫非他死了老婆不成?”
晴兒拍手笑道:“可不是讓你老人家猜著了!”
衛夫人問:“他是誰呀?”
晴兒撇嘴,道:“老夫人是裝糊塗呀還是真糊塗?”
衛夫人道:“你個死丫頭片子,我咋會裝糊塗?”
晴兒趴在衛夫人耳朵上叫:“就是你的寶貝兒子衛大將軍!”
衛夫人大驚,道:“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
衛夫人道:“晴姑娘,你是知道的,公主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公主要是看上衛青了,這是衛青的福氣!我這就去對衛青說!”
晴兒搖頭道:“不行。”
“為啥?”
“要是衛青不同意呢?”
“啥?這還由著他了?我是他娘,我說行就行。”
“不行。你雖是他娘,你的麵子還不夠大,萬一他駁回,就傷公主的麵子了。”
“那你說咋辦?”
“你去找皇後呀?讓她出麵。”
“對對對!子夫是皇後,說話比我硬氣。”
“光皇後的麵子還不成。”
“那還要誰的麵子?”
“還得要皇帝的麵子才行呢!夫人去找衛皇後,把這件事說了,讓皇後找皇帝,再讓皇帝下旨賜婚,這事就辦成了。衛青要是不允,豈不是抗旨?再說,皇上下了旨,公主就是遵旨再嫁,豈不是光明正大?誰敢嚼舌頭根子?”
衛夫人笑道:“沒想到晴兒還是個女蕭何,女張良!就聽你的!”
衛青府。衛青正在書房讀書,牆壁上掛著一幅韓鴛習武的絹絲畫像。衛青讀書讀累了,抬起頭凝視畫像,仆人入室稟報:“大將軍,皇後娘娘和老夫人駕到。”
衛青站起身一迭聲地叫:“快快迎接!”衛青來到前廳,衛子夫與衛夫人已經入廳,衛青跪下,道:“娘,姐姐,衛青迎得遲了。”
衛子夫笑道:“快起來,快起來!”
三人坐定。衛子夫問道:“韓鴛去世有一年了吧?”
衛青道:“是。前天是她的忌日,我帶孩子們去祭掃了一下。”
衛夫人感歎:“真快,鴛兒走了都一年了。”
衛子夫道:“韓鴛走了,娘老念叨你,說你身邊沒了個知冷知熱的韓鴛,還不知道這日子是咋過的呢!”
衛青道:“兒子讓娘操心了!其實也沒啥,家裏有這麼多仆人呢!”
衛夫人道:“傻孩子,仆人和老婆怎麼能一樣!”
衛子夫道:“姐姐今天陪娘來,是給你提親來了。”
衛青道:“姐,韓鴛死了,弟弟的這顆心也死了,這一輩子不會再娶了。”
衛子夫道:“姐姐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不過,姐姐和娘今天來給你提的這個親,是你非答應不可的。”
“任憑誰,弟弟也是不會娶的。”
衛子夫道:“要是一個對咱們全家人有大恩大德,對你有大恩大德,對韓鴛和韓老伯也有大恩大德的人呢?假如姐姐能把韓鴛叫活轉來問問她,連她也讚成你娶的人呢?”
衛青問:“姐姐說的人是?”
衛子夫道:“平陽公主。”
衛青不語。
衛夫人道:“青兒呀,娘給你說說平陽公主。你知道平陽公主為啥沒孩子嗎?那個曹侯爺是個天閹,公主等於守了一輩子寡呀!”
衛青震驚。
衛夫人道:“公主對咱一家恩重如山,就從報恩講,人家公主有這個意思,咱就得應承了!再說公主又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呢!”衛夫人流淚。
衛子夫道:“本來姐姐是要皇上下旨賜婚的,皇上說,‘強扭的瓜不甜,這事兒還是問問衛青再說吧!’所以,姐姐和娘就來問你來了。”
衛青沉默許久,道:“娘,姐姐,讓我想想好嗎?”
衛子夫道:“行啊,三天以後,我和娘再來。”
黃昏。韓韜和韓鴛的墓地,衛青向韓韜的墓下跪,獻上祭品,又來到韓鴛的墓前,他坐在墓碑前,用手撫摸墓碑。
墓碑旁,是那棵從終南山老窯移來的棠棣樹。這棵樹是韓鴛死後,衛青帶人從老窯院中移來的。由於照料得細,樹移活了。它的樹蔭恰恰能遮住韓鴛的墓碑。
四周是衛士在警戒。
秋風吹過,棠棣樹落葉飄飄,大雁南飛,作人字。雁群過後,一隻孤雁淒涼地叫著,從天空飛過。
晚上,衛青睡在墓旁的竹屋裏,四周是衛兵在警戒。
衛青睜著眼睛,毫無倦意。與韓鴛第一次交心的場景又出現在腦際——
“我再說一遍,姐姐比你大十歲,對你不合適。”
“青兒這輩子非姐姐不娶。”
“淨說傻話。”
“不是傻話,青兒發誓。”
“我不要你發誓。我再說一遍,姐姐對你不合適。”
“為什麼?”
“你說老實話,你覺得姐姐像你的什麼人?”
“像親娘。”
“這就是姐姐不合適於你的原因。你的愛人在你心中應該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而不應該是親娘。你懂麼?”
……
想著想著,衛青入睡了。在夢中,韓鴛遇險的場景又一次重現——
匈奴人一箭射來,韓鴛飛身撲來,身上中了兩箭。
衛青抱著韓鴛焦急地喊:“姐姐,姐姐!”
韓鴛不語。
衛青將兩支箭拔去,韓鴛莞爾一笑,道:“看把你嚇的,我身上穿著細甲呢,箭沒射進去!”
“那剛才叫你,你為啥不吭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