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寬老板走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重錦才甩了甩頭,丟開手上的毛巾,他臉上的髒汙洗淨,額前的頭發還沒有幹透,潤潤的擋在眉間,顯得這張臉又淨又透。
重錦轉身,安靜的靠在窗邊。
他習慣性的盯著某個方向,看上去像是在深思,但其實很多時候腦袋裏都是空的,他已經記不清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又堅持了多少年。
總之,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這樣。
這樣矮小院落裏的小窗並看不到外麵的風景,入耳的聲音也很嘈雜,他倚著窗沿,頭微微仰著,定定的盯著某個點,那個點往外無限延伸到某個空間正好抵達城門口。
重錦就那麼虛空的望著。
可為什麼要往那裏?說不清楚。
他混沌的腦海像一個巨大的黑洞,裏麵什麼都沒有,等他緩慢又冷靜的回過神,收回目光時,不知何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下去了,四周亮起了暈黃的燈,他關上窗,轉身躺到床上。
這一夜沒睡著,失眠了。
對重錦來說並不是奇怪,他每個月有一半多的夜晚都會失眠,跟白天裏碰沒碰上事兒無關,失眠的原因一部分歸咎於他的過於警惕的耳目,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在他耳中成倍放大,另一部分則是身體留下的後遺症。
屋裏沒有光,他仰麵看著漆黑的屋頂,終於慢慢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一直在想什麼。
他想到了兩年前,那個伸手不見五指,血腥味和轟炸聲能把人逼的窒息的一座煉傀台,名曰牢穀。
那天的牢穀也剛經曆了一場和蒼山一樣的突襲和爆炸,不同的是當時的那些人訓練有素,幾乎是將整個煉傀台翻了個底朝天,沒有一隻妖傀有機會逃出去,與此同時,一批跟他一樣困在裏麵的煉品被救了出去,聽說那批人當時也沒有發現任何妖化症狀,於是被當做是普通的俘虜放生了。
重錦被關在最裏麵,傷口裏的血還沒有流出,先被四周滾落的石屑撲了滿頭滿身的渣滓,外麵的爆裂聲由遠及近,耳膜不知道在哪個瞬間已經被震破了,頭頂的洞頂裂開一道縫隙時,刺目的光亮將他的雙眼刺得流出兩道可怖的血痕,他四肢僵硬,肺腑如焚,還以為自己會在爆炸中屍骨無存。
可是沒有。
重錦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個人用披風裹在懷裏喂水,後背靠著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
突如其來的觸碰讓他瞬間殺氣橫生,他一睜開眼睛就伸手向後抓向那人的脖子,未遂後,迅速的拉開距離,四肢匍匐在地,試圖降低自身存在感,並尋找出手的時機。
他的動作引起了周圍人的警惕,但那人卻始終麵不改色,見他戒備,伸出手給他看掌心裏躺著的一塊小木牌,麵鏤霜花羽翅,上麵刻著個“錦”字,
他一手摸向自己的胸前,一手就要過去搶,就聽那人聲音很輕的道:”這是你的名字嗎?“
又道:”我不會傷害你,來。“
大概是他的行為舉止太過古怪異常,那人最後不得不先自報了家門道:”我是嶽霓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小錦。“
那塊木牌是他身上一直就有的東西,他大約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名字,但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他,後來重錦也再沒有聽到過,所以他當時他鬼使神差的就定在了那裏,任由嶽霓樓親手將小木牌掛回了他的脖子,然後將他帶離了牢穀。
記憶太清晰了,記憶中嶽霓樓的一言一行都仿佛還在眼前,重錦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那個人不是恨妖傀入骨嗎?在那麼大的一片煉傀基地裏,怎麼會那麼溫柔,那麼嗬護的眼神?
重錦轉頭看了一眼外麵,睡意全無,於是靜靜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此時才五更天不到,偏屋已經有人起床了,探路隊中每個人接的單不同,作息時間也不同,能湊到一起就一起,不能湊到一起就各做各的,隻要最後按期繪好圖紙,寬老板從不過多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