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錦半倚著樹，傍晚的風吹著他額前的頭發。
他一條腿曲著撐在樹幹上，另一條腿伸長撐在地上，周淼淼趁著他阿姐和嶽霓樓說話的空隙又跑過來纏著他，此時正牢牢抱著他伸直的那條腿不撒手。
兩個人一站一坐，一高一矮，大眼瞪著小眼，重錦垂著眸輕輕抖了兩下腿，似乎想把周淼淼抖開，又不敢太用力，隻稍稍將人挑起來，然後被周淼淼抱緊腿輕易化解，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新遊戲似的，樂嗬嗬的坐在他腳背上咯咯笑出聲，眼睛興奮的盯著他，大有讓他再來的意思。
嶽霓樓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就是這樣的一幕。
多少受了周邢岫的話的影響，嶽霓樓的思緒在這一瞬間變得有點飄忽。
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重錦的眉眼是不是真的還有當年那個才及腰高的孩子形態，閉上眼睛，能想到的都是現在這個人，再往前也隻能想到兩年前的小少年模樣。
城門見麵時，他就感覺到重錦身形很薄，仿佛伸手一攏，就能透過衣物摸到他肋骨下的骨頭，不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是剛出牢穀那段時間的木然，孤零零的。
那種空蕩蕩的死氣，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所以即使在這種輕鬆陪玩的時刻，他身體也繃得很緊，抬腿的動作很僵硬生澀，太輕了不能成功把人挑起來，太重了又擔心把人抖飛出去，但凡活物，他似乎總是擔心自己控製不好力道，所以每一下都做的刻又板呆滯，像是某種卡頓木訥，沒有半點鮮活的機器。
一連幾個來回，樂在其中的周淼淼沒有察覺，但這一幕落在任何一個旁人眼裏都透著說不出詭異。
嶽霓樓走過去，將周淼淼從重錦腿上抱下來，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重錦臉上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站直身，點了點頭。
嶽霓樓將周淼淼交給一旁過來的侍女，沒再跟主人家打招呼，而是自顧的轉身往外走。重錦頓了頓，邁步跟上，等到一前一後走出莊園，才找到時機開口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傍晚的夕陽有點刺眼，嶽霓樓抬頭在額前遮了遮，道：“前天。”
邊說著，嶽霓樓的步子稍稍停了下來，抬頭凝眸環視了一眼前麵的房屋樓閣和人來人往的寬闊街道。重錦走近，見他不走了，順著望出去。
就聽見嶽霓樓開口，很突然。
“這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重錦愣了愣，側頭見嶽霓樓眯了眯眼，沉默了一會兒，又淡淡補充道：“我很多年沒回來了。”
重錦想起南十九跟他說過的話，南淵令主不是在偏城，就是在外域，到處肅清木氏長老堂的餘部，可能至少有四五年沒回南淵，感覺這裏發生了變化也是正常。
重錦看著嶽霓樓，過了好一會兒，才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接話道：“那你還認識路嗎？”
重錦的不善交流嶽霓樓已經很習慣了，聞言還是愣了下，回頭看著他一本正經的神情，一開始還有點沉默的臉突然就笑了，笑過之後神色似乎也變得溫和許多，道：“不認識的話，你要給我帶個路嗎，小地坤。”
重錦下意識的先點頭說了一句可以，說完後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對方話裏的戲謔味道。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嶽霓樓就是故意逗他，路，自然不需要重錦帶。他再怎麼背井離鄉，也不可能真的忘了十一琅嬛怎麼回，甚至還領著重錦直接從郊外走了一條山道僻徑，繞開了小半個市井街道，連十一琅嬛的正門都沒有過。等重錦置身其中看到下麵一排排熟悉的建築時，才認出他們已經站在了舍苑後的那片竹林中。
山上竹林繁茂，重錦第一次上來，一沉下心神就能感覺到地勢間有東西在流竄，空氣浮動的走向也錯綜複雜，這預示著他腳下現在所處的這邊山脈被施布了玄門陣法，他抬頭看向身邊的嶽霓樓，就隻見他目光遠遠眺望出去。
他順著嶽霓樓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愣住，從這個地方居然可以清晰的將整個不凰城的風貌盡收眼底。
嶽霓樓停下來朝遠處看了一會兒，才慢慢順著山道往下走。
走到半山腰時，重錦眼睛被一道白光晃了下。
白亮的，起伏的，像是回旋在天空下的耀目光圈，他逆著光看去，就看到在遠處鱗次櫛比的巍峨屋簷下，青藤苑中那座最大最尖，高出周圍建築數十米有餘的塔狀的黑影在傍晚的光線下，炫開一層淡淡的光暈圍在四周，剛才那道白光正是從塔頂的某個點折射過來的。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被這種光澤晃了眼，之前很多個晴天的不同時辰、不同的位置，那道光總是伴隨著陽光的移動折射過來，有時候溫和，有時候激烈，讓人始終無法窺見它源頭，但今天這個角度，他終於看清了這道光原來也是道啟動的陣法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