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督台座談一直到戌時都沒有結束,徹底入了夜是墨君燁一個人左搖右擺晃回了藥園,告訴重錦嶽霓樓還在朝言閣,讓他先回去。
重錦想不通一個座談會到底在談什麼能談這麼久,也挺好奇嶽霓樓居然坐得住。
墨君燁去一次座談會像是熬了三個通宵似的,神色困倦的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慨歎道:“事關毗鄰渡之約,他坐不住也得坐著。”
重錦沒吭聲。
雖然嶽霓樓沒說過,但他知道嶽霓樓對這這件事有多重視。
獨自回到十一琅嬛,走過浮低橋,繞過苓風軒庭院中的銀杏樹,推開左邊的房門,重錦走進去,反手再將門關了,這一夜重錦睜著眼睛到天亮。
這是他來到南淵之後頭一次感到不安和恐慌。
明明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他身體像是提前給他做出了示警,嶽霓樓那個半真半假的玩笑當時打斷了他的思緒,但那種不安的情緒卻開始更磨人的反噬回來,他感覺到心裏有根線被繃緊了。
也許跟那個女人看他的眼神有關。
重錦很不喜歡被人盯著,視線的注視讓他沒有安全感,過分赤裸裸的目光更會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幹淨,毫無遮擋的裸露於人前,這種感覺最先攻擊他的不是羞恥,而是恐懼。
恐懼一旦被勾起來,很多被深埋的情緒就再也抑製不住洶湧而來。
更闌人靜時分,偌大的十一琅嬛像是遺世獨立的空境,不見蟲鳴,不聞鳥叫,濃墨的夜遮蔽外麵的一切,等重錦再次通過眼睛而非聽力感知外麵世界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遠處天光漸漸泄露端倪,院子裏有人發出細微的動靜。
動作很小,聲音也很輕,仿佛是怕驚擾了屋裏的人,但又沒有完全避開,隱約能聽出其中一個說話的是餘晟。
重錦讓餘晟刻意壓低的別扭嗓音弄清醒了,這一夜平靜度過,他放空的意識也慢慢恢複過來,半眯著眼開門走了出去。
“木氏來使暫時沒有動靜,一整晚都老老實實的在別莊裏呆著,今早在閔嘯添掌司的招呼下才出了門,現在正在去仙督台的路上。”餘晟就站在銀杏樹下的石桌前,跟嶽霓樓彙報情況:“宗主放心,我們的人一直在暗處,沒離開過。”
嶽霓樓沒說話,重錦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到他微點了下頭,身上還是昨天的那一身衣服,頭發鬆鬆散散的披肩而下。
聽到身後的動靜,他回首朝後麵看了一眼,然後又淡淡收了回去。
不知道是沒休息好還是怎麼回事,嶽霓樓臉色有點不好,唇色很淡,平時都是重錦木然著一張臉,這回倒是換成嶽霓樓。
餘晟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快速懷裏掏出一個冊子遞過去,繼續道:“這是那位木氏隨使近三個月的行蹤記錄,據調查隻是一位普通的散修,因為修為不錯,兩年前被引薦到了木氏祖堂,備受重用,所以這次才被安排在了隨行隊伍中。”
嶽霓樓伸手接過來,還是沒吭聲。
等把兩件事都交代完,餘晟轉身離開後,嶽霓樓也起身朝自己屋裏去,走了兩步,注意到重錦還站在台階上一動沒動,才開口說了一句:“過來。”
他平時嗓子就很低,今天甚至有點啞。
重錦目光在嶽霓樓臉上多停了一會兒,想問,又不知道怎麼開口,見嶽霓樓已經推門進屋了,下意識先跟了過去。
他落後一步,進去時隻見嶽霓樓嘴裏像是含了什麼東西,然後倒了杯水仰頭灌了下去,緩了會兒後拿起剛才那本冊子,坐到書桌前開始翻閱。
重錦一眼在首頁位置看到了昨天那個藍衣卷發的女子畫像,五官有九成相似,但那雙眼睛不像真人那樣詭譎,那森冷又陰魅的感覺也不是能畫出來的。
嶽霓樓粗略掃了一眼就翻了過去,重錦的目光順勢從紙上轉移到他的手上,然後是臉,最後落在他頎長的身形上,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穿外袍的緣故,重錦感覺嶽霓樓似乎比在七裏城的時候瘦了些。
重錦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皺起眉,但不說話,論沉默是金這一點,南淵令主也比不上他。最後還是嶽霓樓感受到他的視線,先開了口:“想說什麼?說話。”
重錦嘴唇動了動,其實還沒想好要怎麼說,被這麼一問下意識就接了句:“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