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一琅嬛不久,綿綿的雨絲終於摻雜在刮了半晚的陰風裏落了下來。
嶽霓樓繞過庭院中間那棵銀杏古樹回到自己房間時,整個十一琅嬛都籠罩在一片細密的水汽中,他推開門進屋,聽著外麵淅瀝的動靜,在想事情。
首先想到的就是仙督台上的爆炸,然後是那幾個突然妖化的隨從。
還有重錦。
在楚瑜嬰寧出現後,重錦的異常反應他看的很清楚,尤其是後來重錦身上突然散發的那種不受控的暴戾氣息,隻有剛在煉傀台找到重錦的那會兒,在他身上見到過。
對於重錦,在某些事情上嶽霓樓下意識的不願意多想,這兩年他沒有去關注重錦的生活,從確定重錦離開了煉傀台也能保持清醒神誌後,他甚至會刻意忽略一些事情。
但今天的事,讓嶽霓樓重新意識到重錦終究與正常人不一樣。
比起那幾個瞬間妖化的木氏隨從,重錦的反應細微且很快恢複過來,但嶽霓樓不知道這種細微的變化意味著什麼,他沒辦法判定。
這段時間嶽霓樓臉色都不怎麼好,想到這兒,更是沉了下去,解下腰間的箭匣,走到桌前正要坐下,突然聽到門外隔壁傳來一陣動靜。
隔壁房間裏,本該睡覺的重錦腦子始終昏昏沉沉的。
等半夜意識淪陷時,他眼睜睜看著本來幹淨又整潔的床榻消失不見,對麵桌上的筆墨不知去了何處,自己被一間四壁冷牆的黑暗空間包裹其中。
外麵的雨聲跟記憶中水珠啪嗒打在堅硬的石壁上聲音重合,一下一下,恍惚間,他仿佛還聽到了清脆的鐵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四麵八方都是。
數不清有多少個,拖行了長長一段時間後,接著是一陣磨刀聲,刀鋒貼著磁石,急一下緩一下像是貼著耳膜摩刮,在整個空間裏回蕩。
幾秒鍾後,一聲“刺啦”劃開皮肉的聲響結束了一切。
漫天潮濕的血腥氣灌進口鼻......
重錦猛地打了個寒顫驚醒過來,發現自己還保持著嶽霓樓離開時的姿勢坐在床邊。
然後他感覺到眉心一陣接著一陣的刺痛,潮濕,血腥,抽痛各種混沌的感官叫囂在身體裏叫囂,他大口呼吸,一隻手死死捂住了頭。
還不等他吃痛的發出悶哼,有人從黑暗中摸過來將手心罩在他頭頂,問:“怎麼了?”
驟然聽到聲音,重錦整個人一縮,凶狠的瞪過去。
眼前是一張俊逸好看,骨線清晰的臉,嶽霓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正俯身站在床邊看著他。
他一隻手搭在重錦頭頂,另一隻手攫著他的下巴去看他的眼睛。
黑暗中,重錦唇色發白,視線也不太清晰,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嶽霓樓便從下往上攫著他的目光,抬手抹掉重錦臉邊的冷汗,道:“重錦看著我。”
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淹沒在屋外潺潺的雨聲裏。
他很少在重錦身上感受到這這麼明顯的帶著警惕感的驚慌和無措,見重錦把手死死捂著額頭,又問:“頭痛?”
重錦沒有回答,縮著肩膀把頭低下去。
嶽霓樓的聲音仿佛隔了一層,傳到他耳朵裏聽不真切,重錦感覺自己好像還在夢魘裏,夢裏的驚懼與警覺殘留在他血脈深處。
暴虐,狠毒和狂漲的破壞欲,撕扯著他的意識。
嶽霓樓沒有得到回應,停頓了下,手移過去拉他死死捂著額頭的手。
這個動作像是觸犯了什麼禁忌,重錦受到了驚嚇,猛地一下子按住了嶽霓樓的手,同時身子凶狠的撲上來一把將人反壓在了床榻上。
用力過大,床榻發出“咚”的一聲響。
嶽霓樓“嘖”了一聲,甚至感到後背傳來一陣疼痛,但他沒有動,任由重錦壓著,感覺到重錦放大瞳孔,晦暗麻木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這目光有些陌生,嶽霓樓從來沒見過。
但其實細想,在更早之前重錦才半腰高的時候,他曾經每一天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這一刻,嶽霓樓終於想起了當初那個小孩的模樣。
他說不出是什麼心情,瞥了眼重錦指縫間泄露的眉心間一閃而過的粹印邊角,就把視線不動聲色的落回到重錦的手臂上。
重錦攥著他的手在輕輕顫抖。
“重錦。”嶽霓樓聲音更輕了些,帶著哄:“看著我。”
說話間他動了動手指,試探性的往上慢慢扣著重錦的手腕,用拇指指腹在他腕間的皮膚上來回輕輕摩挲,像是安撫。
桌案上的燭火被嶽霓樓用手勢重新點亮,重錦在微弱的光線裏慢慢的看清了嶽霓樓。
他看見嶽霓樓表情鬆軟,近乎溫柔的用指腹去碰他的眉心。那雙殺過無數妖傀的手輕而又輕的觸碰他的皮膚,撫摸他妖印顯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