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秋宮(1 / 2)

宮殿中安安靜靜,連喘氣聲也清晰可聞,耳畔蕭女史清越的聲音猶在回響,顧氏卻疑心自個年老昏聵,連話都聽不真切了。

她年紀雖是大了些,可還不至當真耳聾,聽著那字字句句,意思雖是明白的,隻是這樣的處置如何能料想得到。

德妃受寵六宮皆知,在宮中聖眷即帝心所向,在京中為官猶知善察上意,何況是在這皇宮內苑。莫說是打了宮中的婢女,就是德妃犯了再大的錯,在他們想來,到了皇帝跟前也沒有過不去的。顧氏心頭思緒紛亂,一時轉圜不過來,直愣愣地杵在那,也忘了應諾領命。

蕭瑛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也不與之計較,又問道:

“受罰的宮人現今在何處,可有醫官看過傷勢?”

顧氏還未從德妃被罰禁足一事上緩過神來,冷不防聽見這句又是一愣。她到長秋宮前,想著宮妃口角隻是小事,不過是走個過場回個話,何用勞師動眾,更未把區區一個宮人被責打的事放在心上。

當下略作猶疑,回道:“應是被帶回鳴鸞殿了。”那宮人是因冒犯德妃而受罰,想來也無人敢擅自請人為其診治。

蕭瑛微微一笑,言道:“顧典正來長秋宮回話前,竟是未有細問究竟麼?”典正是顧氏在宮中的官位,職責是協助司正處置失職的宮人,掌宮內刑罰。

這位蕭女史傳皇後口諭時神情肅穆,此時臉上笑容微現,觀之頗為可親,然顧氏隻覺每一字都如錐子敲打在心上,不禁汗流浹背,一時無地自容。

蕭瑛正色道:“婢子不敢擅專,所言皆是秉承皇後娘娘之意。不知那宮人若在鳴鸞殿中傷重不治,卻是何人擔當罪責?”

顧氏不敢應聲,聽著蕭女史遣人即刻到太醫署中請人前往鳴鸞殿,然後又轉頭問她:

“可知受傷的宮人名姓?”

這卻是顧氏曉得的,忙答道:“是鳴鸞殿的女史崔萱。”德妃在宮中的風頭一時無二,常跟在她身邊的女官,宮人們大都是認得的。

“她的雙親可還在,家鄉在何地?”

這一問當真就令顧氏張口結舌,再也答不上了。那崔萱被打得雖是淒慘,卻也沒聽說就要死了,縱是有個好歹,又有何德何能勞娘娘掛心,何故連她的家人也問起了。

此時,一旁端坐在案前的女子抬起頭來,徐徐道:“崔萱,洛陽人氏,父崔浩乃郡守府小吏,生母王氏。”

這位年十七八模樣的少女是長秋宮的掌薄女史蘇婉,然而她並未令人取來宮人的名冊帳薄翻閱,顧氏前來長秋宮回話不過片時,也未見宮中另遣人前往鳴鸞宮問詢,此時見蘇婉隨口道來如數家珍,竟如同皇宮內苑事無巨細,盡皆在她胸中。

顧氏在永壽宮中當差時,並不是太皇太後身邊得力之人。雖常見皇後的鳳輦前來永壽宮,她也不曾近前侍候過。

皇後的母親夷安公主是太皇太後所出,在傅太後所生的二子一女中,最為疼寵這個女兒,但對皇後卻是淡淡的,聽聞她曾對左近之人喟歎過皇後的身子骨太弱,言語中似有不足之意。

太皇太後近年來不管後宮之事,皇後管理六宮雖是井然有序,但常年在長秋宮中靜養,僅聽宮人們說起皇後嫻靜柔婉。然而今日所見所聞,且不論皇後處事決斷,這長秋宮中的人,個個不可小覷。她這邊心下微凜,卻聽著蕭女史清越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按大秦律,殺人者秋後問斬,唆使者同罪,若因故被赦免死罪,則需奉養死者的父母終老。皇後娘娘有言,德妃前些日子請旨,求恩準其母入宮探視,如今就請德妃將崔家二老接到京中照應,若崔女史傷重不治,今後也不必再三請旨了,好生奉養崔氏夫婦就是了。”

此言一出,更是震得顧氏整個人都懵了。

大秦朝的律法,雖明文規定了殺人者死,但律法中也言明家主不可對仆役動用私刑,可世間少有主人打死奴仆而獲罪下獄的。正如同自古有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何人敢將刑罰加諸天子之身。若平日裏有人對顧氏言道,宮中得寵的娘娘也與庶民一般定罪,她定會嗤其荒誕,惟獨這話出自皇後之口,後宮之中卻有何人敢駁?

但顧氏自認不是個糊塗的,並不當真以為皇後會依律論處,宮闈之地怎可能讓德妃接崔家二老前來頤養天年,隻是這幾句敲打卻是比禁足鳴鸞殿更不留情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