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被禁足?”
耳畔傳來賢妃齊茹的輕聲細語,語氣猶猶豫豫,顯是不敢置信。
淑妃凝想了片刻,揮手讓宮人退下,神情已恢複了平常的泰然自若,她一子落下,輕笑道:
“以她平日的行事而論,意外麼?”
齊賢妃欲言又止,像是不敢多言。
梁淑妃瞧著她的樣子,哂道:“你也是皇上的妃子,怎如此畏懼於她,就連那漪蘭殿的馮昭儀,一直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在她麵前也不見似你這般。”
齊茹的纖指搓揉著棋子,訥訥道:“德妃擅寵跋扈,宮中何人不避讓一二,淑妃姐姐不也從未與她爭鋒?”
淑妃笑道:“我不與她相爭,是不必爭。好比中宮那位,你當她眼中有德妃麼?”
齊賢妃遲疑著問道:“皇後素來寬慈,為何今日這般嚴懲德妃?
淑妃適才出神時,就已想過此節,不經意地答道:“皇後是寬厚,但三年間後宮相安無事,豈是一味寬慈能做到的?”
“然,皇上……”齊茹的聲音越發低沉,微帶澀意,“皇上真少得了她相伴?”
淑妃一笑道:“皇上麼,”見對手已無心下棋,她緩緩拾著棋子,悠然道:
“誰又當真清楚皇上的心思?”
德妃被罰禁足,她如何肯依從,先是在鳴鸞殿中大鬧了一場,然後闖出宮去找皇上哭訴,卻不想竟未能見到皇帝的麵,而被禦前侍衛攔下一路送回了鳴鸞殿。皇上還專程遣人到鳴鸞殿中訓斥,說德妃不守宮規,全無宮妃之儀。她宮中的侍衛也因玩忽職守皆獲罪降職,另調了一撥人前去把守宮門。而後,皇帝為安撫馮昭儀,接連三日駕幸漪蘭殿。
宣室中,景煊正在批閱奏折,內常侍常季隨侍在側。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被遣去晉王府中跑腿的內侍就回來複命了,他手捧木匣步入殿中跪下,回稟道已將王府書房中的檀木書匣取來了。
皇帝聞言,擱下了朱筆,抬頭看去。常季忙上前接過,奉到禦案上。今早皇帝不知怎的起了興致,想起了還在晉王府時的往事,特地讓人尋了舊物來。
書匣打開後,裏麵是半舊的書卷,還有幾幅畫。常季是個識字的,看了一眼已是了然,這是沈寧遠留下的字畫。皇上十三歲時,師從沈寧遠,即位那年,沈先生飄然遠去,但皇帝念起舊日師恩,仍下詔拜其為帝師。
“沈先生才名遍天下,世間文人莫不為得他指點而欣喜不已。”常季這話雖是實情,但更是不著痕跡的恭維。沈寧遠才學蓋世,天下無不敬仰,而他一生鮮有收徒,景煊是他為數不多的入室弟子。如同漢初商山四皓助惠帝坐穩太子之位的典故,有大賢大才之人輔佐,是當今天子仁德的象征。
景煊隨手拿起一卷軸,徐徐展開,
“先生一生之中最得意的弟子不是朕,是皇後。”
他唇邊的笑意柔和而悠遠,仿佛想起了極為溫柔眷戀的往事。常季服侍他多年,一見就知皇帝心情甚是愉悅,但如何敢品評帝後才學,隻得指著展開的卷軸迭聲稱讚。
這近侍忠心耿耿,卻也甚為滑頭,皇帝早已心知,也不以為忤,笑道:
“先生懷抱天下,大才豈在書畫之中。”
這句話常季就更不敢接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懷抱天下統禦八極者舍天子其誰。若是尋常臣子被皇帝這麼誇上一句,但凡深諳為臣之道的隻怕要戰戰兢兢,回去之後反複思慮,想著如何才能做個令皇帝放心的臣子;而這樣的話語讓皇帝近臣聽聞,更會揣測皇帝是否對那人生出了猜忌之心。
常季每日裏隨侍在側,對當朝天子的心思還是知曉一二的,皇帝對沈先生甚為敬重,此言之中當是別無用意,而沈先生在皇帝登基後,即掛冠而去,渾然不把功名利祿放在心上,再沒有能讓君王放心不下的。
於是常季斟酌著回道:“沈先生清高不問世事,幸得大長公主引薦,才得以成為陛下的老師。”提到大長公主,無論言語是否得當,皇帝念及舊日恩情,多半不會深究。
大長公主封號夷安公主,是皇帝的姑母,先帝的姊妹,且與先皇後在閨中時就極為投緣,姑嫂感情甚篤。
先皇後誕下次子後,有高人下過批語,言皇二子不宜養在深宮,在民間長大方能得以保全。先皇後慈母心腸,不忍分別。景煊三歲時生母亡故,從此疾病不斷,宮中有人重提昔日的批命之言,遂被送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