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步先看著已經在診治下康複不少的軍士,有些感慨:原先在太醫院,整日裏為宮中貴人們奔波,然而那些病痛,往往是不大要緊的小事,卻整日都要為自己的生死而提心吊膽,縱使有所建議,也不得出口,如今離開了皇宮,在泥水中奔波這一陣子,反倒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所謂醫者父母心的滋味,這是原先他從未品嚐過的妙處。
他從自己的藥箱裏摸出一枚藥囊,塞進一個小士兵的手中:“你如今還未好全,便是上了戰場也要多加小心。”
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戰士們經過今夜,能夠完好無損回來的人,十不存一,但有些事,縱使知道效果微弱,卻也不得不做:“這裏頭有些藥丸,提氣止血最好,若是出了大事,含上一丸。”
“朱先生,我用不上這麼好的東西。”少年撓了撓腦袋,將繡著金線的藥囊退了回去:他家裏原先有個繡工精巧的姊姊,人生得也好,原先幫貴人做針線活,認得金銀絲線,但要不是那貴人見色起意,他的姊姊原本在今日應當出嫁。
朱步先沒接下藥囊,而是又將那絲綢錦繡的東西塞回少年掌心:這本是拿來給宮中貴人續命用的藥丸,但天底下,誰的姓名都一樣珍貴,既然宮中的貴人們用得這藥丸,這個小少年自然也用得,況且他有著自己的私心,這些被他親手照料過的孩子們,能存活一個是一個,縱
使注定會落空。
沈照看著朱步先,轉頭又看向裴圭玉:如今邱家已經與淮南王府聯係愈發緊密,在此之前,他們雖然將五皇子與六皇子所掌控的守備軍暗中通過絳雲的夫君拿到手裏,但若是要正麵抗衡,與十二衛比起來,還是微不足道,猶如螻蟻撼樹,且他們還想救出裴霈,此夜更需奔襲千裏引君入甕。
“已經安排妥當。”裴圭玉此刻能對沈照說的,也隻有這些,他們所需要使用的口糧,出自裴霈原先預備著用作賑災的存糧,他們原先已經背著藺江陵將這些東西運輸出城,陳絀悻也已經將他自己手底下的兵士融入沈照手下,朝堂中也有杜大人為首的眾人為裴家斡旋。
今夜要渾水摸魚,從中竊明珠。
事已至此,無可再說。
沈照沉默著舉起手,示意開拔。
在昏暗的山穀中,人潮向外,兜鍪的光在月色下閃爍乘連綿的銀線,宛若離人淚,盈然向外流淌,這淚珠,奔向燈火通明的京都。
宮內,裴霈與諸多女郎坐在一處,人人都是紅色衣裙,加之光線昏暗,她也能借著周邊人影掩藏自己的身軀,隔著衣香鬢影,她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壽康帝姬,觥籌交錯,犬戎來者的目光也在注視帝國滋養而出的花朵:那是十數年如一日的精心嗬護,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嬌養出的雍容富貴,是一株風中搖曳的牡丹。
這樣豔麗的顏色,與草原上自由熱
烈的花朵全然是兩種風情,犬戎王子看向壽康帝姬的眼神愈發熾熱,縱使隔著人群,壽康帝姬也能輕易感知到那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她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抓緊裙擺,從成年後就極少露出的求助神情,流露在她的麵孔上,康貴妃安撫地伸出手去拍了拍她:“不礙事的,日後的日子必然好過。”
母女兩人的視線都落在女賓席中的裴霈身上,兩人的目光都轉瞬即逝。
以至於裴霈全然未曾注意到她們的矚目。
“裴娘子,貴妃娘娘賜酒。”康貴妃身邊侍女款款而來,托盤中酒水搖曳色澤,“娘娘說,今日事壽康帝姬的好日子,要多多犒勞裴娘子,還請裴娘子盡興,待到宴席結束,娘娘會派人將裴娘子送回淮南王府。”
那杯酒水色澤鮮豔,甜膩的果香從中嫋嫋散發而出,裴霈麵不改色的接過這盞注定要飲下的酒水,微微仰起麵孔,衣袖遮蓋唇舌,唇瓣隻在杯緣輕微地一抿,衣袖垂落的末端隱秘的染上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