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影微微一動,指甲陷入了掌心裏,難以平複心裏忽然起了的漣漪。賀蘭月讓千絲一個時辰前去纏著百旅問這問那,好讓這些人可以毫無顧忌地留在書房裏商討,她則躲在窗戶想聽個真切。

天色漸冷,月兒依舊燦爛如綻放的玉盤花。

潔白無瑕,不染塵埃。

“哈欠!”晚風帶過花瓣,她忍不住發出聲。

“是誰?”

“誰?”

房內的燭光馬上暗了,有人往她的背部一抓,她整個人被淩空伶起,狠狠地甩到地上,“啊……”疼死了!

北堂上雲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且慢,點燈。”

“王爺……”某聲音遲疑地叫了聲,白晃晃的一道光閃過,沒有落在她的脖子上。

好險,好險。

賀蘭月呼了口氣,房內的燭光又重新亮起來,也清晰地照映著眾人的臉龐和她此刻的狼狽。

“竟然是和妃!”老總管的臉色都鐵青了,她此刻不是該在房內呼呼大睡嗎?怎的會……難道她今日沒點檀香?

賀蘭月見沒人來攙扶,自己爬起來,笑意吟吟地朝北堂上雲走去,“王爺,今兒個好興致叫大家來賞月啊?”

周圍的人各個麵色凝重,她也看見北堂上雲臉上一晃而過的殺機。

她的手指都泛著冰冷,一念之間,剛才她就是刀下亡魂了。

比之現在,也好不了多少。

屋內十來雙眼睛同時看著她,那眼底的淩厲不是一種尖銳所能形容的。

她也識相地退離了北堂上雲的身子,大大方方地承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當——”拔劍的聲音頓然響起。

她看也不看,不慌不忙地拉了張凳子坐到北堂上雲的旁邊,眼裏隻看著他的表情,“你想做皇帝?”

“大膽!”老總管情急之下就要揮刀,卻被北堂上雲搶先了一步。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勁是那樣的大,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把她整個人捏碎。

她的臉色逐漸泛起蒼白,周圍的人都安靜地看著她如死灰般的臉色,為了千秋大業,犧牲一個妖月和妃又如何?

她的唇邊淡淡地泛著冷笑,到頭來,紅顏白骨……也不外乎如此。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不用看著大好江山血流成河,不用想著明天又要弄些什麼玩意打發時間,不用麵對那些失去靈魂的人演戲……

她的氣息漸漸地絮亂了,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腿,不知為何想到了千絲和左清……

啊——她們!

她的眼忽地睜大,“王……王爺……”連提手的力氣都沒有,氣若遊絲地吐出,“王爺……我可以幫你……我我……有辦法……”他的手鬆了些,她得以喘息著,“咳咳咳咳咳……”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軟成了一團。

“王爺,和妃留不得啊……”老總管急忙道。

去你的!我和你沒什麼深仇大恨吧!她在心裏腹誹著,卻無暇顧及太多,“王爺,你和大臣們商量到現在,愁的不正是沒有逼宮的名目嗎?”

眾人一怔,的確如此。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但這股東風怎的都吹不來。

她跌坐在地,手按著脖子順氣,大口大口地喘息:“我……我……我可以幫到你。”

她?眾人眼裏一片質疑。

她的眼依舊隻看著北堂上雲。誰說他是仁慈的淨蓮?誰說他與世無爭?他隻不過把心底想要的東西埋得更深一些罷了。

這些大臣不可能是新皇登基之後才被他收攬過來的,必定是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安插了的親信。一步一步地爬到這個地步,朝中穩固的勢力都顯然可見他的能耐與居心。

這般的心機,試問當今的皇上可曾擁有?

“美人計。”她輕緩地說出來,見到周圍的人一時頓悟的神情又吃驚地看著她,“參加過瓊花宴的大臣都知道當日皇上對我的留心,那麼隻要設個局,讓他接我到宮裏去,一住三日,便可以趁機起兵逼宮,奪弟媳的罪名也足以讓他致死。”

周圍的人都暗暗吃了一驚,不僅是這招的巧妙還因為是她自己獻計。她說話時的清冷與沉著,這般條理的分析更見她不如眾人口傳的草包,她細細部署來的局更是讓大臣們眼前一亮。

若是男兒,她定當可以為國效力,做軍隊裏最好的軍師!

可惜……她是和妃,而且還是即將玷汙名聲的女子。

這樣的人就算功高再大,也不可能再當北堂上雲的妃子更別說皇後……

她似了解眾人的心思,隻盯著輪椅上的人,清淺的笑意挑在嘴角,她緩緩地半跪在他的腳下,“大局定後,王爺就許我出宮生活吧……”

如此,已是最好的安排。

北堂上雲的眼眸裏沒有思緒,他的手指藏在布衫之下,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把輪椅的扶手抓得有多牢,才沒讓心口的那股戾氣爆發出來。

她該明白,他並非要她死。

如若真的殺她,他早就一手捏斷她的脖子了,可是她不肯配合地閉上眼,還說了這樣的話來,像是獻計也是送死。

逼宮的時候,難保不會出現變數。如果……如果……

他不肯想下去,隻是淡淡地說:“此事稍後再議吧,時候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吧。還有,”他不忘警告,“我說過和妃是我的人,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動她。”目光冷冽地射向老總管。

老總管的身軀一彎。

眾人都相繼退去,不久百旅與千絲回來。

“我就說和妃在書房找王爺有事,你偏是不信。”千絲嘟起嘴,朝書桌邊的賀蘭月看去,見到那般蒼白的臉眼裏一驚,但仍舊鎮定地說:“和妃每次睡不著都要和王爺一起吃了夜宵才睡的,你也知道。”說著把手裏的托盤放下,“和妃,我們先出去候著了。”

那擔憂的神色掃過賀蘭月的臉,有淡淡的不舍。

賀蘭月隻輕盈地一笑,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王爺,百旅粘你還粘得真緊。若不是你清心寡欲,臣妾還以為他是你私下裏的男寵呢。”說著曖昧地朝百旅上下打量。

百旅的麵色一紅,憤恨地快步離去。

房門重新被關上,老總管應該也安頓好一切了。

她低低歎了口氣,端起藥。

剛才一念之間想的竟是這三個貼心人,如果她死了,千絲必定會死。左清和右靜也不會例外,她知道北堂上雲有這樣的本事。

她死不要緊,但是拖了無辜的三個人,她是萬萬不敢冒險的。

即使知道他不一定真的會殺了她。

她……不敢賭。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北堂上雲終究開口了。

他以為瞞得天衣無縫,卻不料頻頻被她發現秘密。原本他沒打算把她也牽扯進來,卻不料……

她笑了笑,挽起他的褲管,“這個溫度冷了點,應該是吹風的原因……”

“回答我,不要裝得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他惱怒地抓起她的手腕。

他受夠了她輕賤自己性命的漫不經心,受夠了她說起入宮美人計毫無憂慮之色,受夠了每次她默默付出之後就轉身離去……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想法是為了什麼,但是此刻的惱怒是真正地爆發,“為什麼你不問我?”

她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唇毫無血色。她看著他,又仿佛沒在看著他,眼裏的焦距沒有一個落腳點,神情飄忽地像是下一刻就會被風吹散,“王爺,你讓我問什麼呢?”

問什麼呢?

問他何時想要造反?

問他是否早就準備殺了她?

問他有沒有想過把她獻給皇上?

問他……可曾想過手下留情……

北堂上雲望著她迷離的臉,陷入了沉默。

“王爺,臣妾多謝你剛才的不殺之恩。”她笑眯起眼,繼續幫他熱敷著。

但不知為何,眼裏似藏了什麼東西,怎的都看不清楚。

浮起的那一絲迷霧,像是怎麼都散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