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右靜
斜思宮,偏房。
左清看著皇上死灰一般的臉色終於“哈哈哈哈”大笑出聲,她整個人都因此而振奮起來,“和妃,你還好嗎?”
用盡最後一道力氣,她彎下腰替床下的賀蘭月解了穴道:“讓你受苦了。”
賀蘭月哽咽在喉嚨裏的疼痛與委屈都一並哭了出來,“你這個傻瓜……”這句話本該是她說的,想要爬起來看左清,卻渾身無力,隻能沙啞地喊出聲:“左清、左清、左清……”
“和妃,今生對你的恩德我算是報了,但求你一事。”左清的神誌清晰,但氣若遊絲。
“你說。”何事都可以成全。
“我不愛這個臭男人身上的味道,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將我的身子火化,我要我的骨灰都跟著瓊花一起飄搖,這樣可好?”
“傻瓜,你才不會死。”
左清笑了笑,淡淡地帶著一絲哀傷。
她還有多少時間自己最清楚,與皇上一起吞食了那麼多的藥丸,此刻的皇上已經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逼宮失敗,禦醫救治也隻會救出一個活死人,但這個可能性很低。
因為下一刻,她就看到壓在身上的男人眼珠子轉了轉,口吐白沫歸天了。
“嗬嗬……哈哈哈哈哈……”她是藥王的女兒,果然可以隨心配製自己想要的東西,做什麼就可以是什麼。
爹,你女兒一點都沒對不起你。
左清的眼角都帶了笑容,恬淡得猶如潔白的瓊花。
床下的賀蘭月等了等,上麵一直都靜若無聲,她的心裏沒來由地一陣驚慌,“左清?”
門“嘩”的一下就被撞開了。
她顧不及那麼多,吃力地爬出來,慢慢地蠕動著僵硬了的身體。
“和妃——”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她,不再做任何想法,隻是站起來朝她走去,每一步都隱隱作疼,他的步伐卻沒有慢下來,“和妃……”
他的雙手終於可以碰觸到她,她倒在自己的懷裏,這種感覺是這樣的真實存在著。如此的貼合心靈,如此的溫暖眼睛。
“和妃,和妃,和妃……”他喃喃自語,不自覺地雙手摟緊了懷裏的女子,臉頰在她的發間來回蹭著,身後的一幹將士都驚呆地看著這一幕。
從未見過這樣的王爺,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和妃……
此刻他們心目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王爺和和妃,和妃和皇上……
這到底是怎麼個關係啊?
“北堂上雲今日宣旨,賀蘭月為北堂國君的皇後,今生今世永不廢棄!”此聲一出,連懷裏的人兒都顫抖了一下,“誰敢不服,殺無赦!”
“和妃,你受苦了。”他的唇,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眼窩上,臉頰上,鼻梁上,頸項中……唯獨漏缺了她的唇。
是覺得髒嗎?還是因為對不起她,所以要做一場戲?
她的眼神都冷了幾分下來,這樣被抱著她都覺得人生是何等的諷刺。眼角瞥見地上的外衫,猛地驚醒,“皇上,快點救救左清!”
北堂國君,今日又換了一個。他,北堂上雲,經過四年之久,終於成了萬民景仰,民心所向的皇帝了。
“左清?她怎麼了?”北堂上雲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赤裸的男身呆了一下,又看到他身旁的左清,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們……”
“左清,代我受苦了。皇上,快點救她啊……”賀蘭月泣不成聲,恨不得此刻就站起來把北堂玄風鞭屍!
禦醫也是回天乏術,左清和北堂玄風都死在強效合歡散之下。
這個消息一出,全天下的子民都唾棄北堂玄風,說他風流成性居然會因為這種事而死在床笫之間,這也是死有餘辜。
“和妃,你吃點東西吧?”千絲把菜肴放在房裏,憂心地推著發呆的賀蘭月。
“右靜呢?”她問。
千絲沉默了下,推開窗戶,窗外是一片的簇錦繁花,瓊花的花瓣在空中肆意飛揚,“他捧著骨灰盒站了足足三個時辰了。”
賀蘭月看著那般沉靜的右靜,心底的悲傷反而被淡化了,“左清的離開,最難過的那個人,不是我。”
左清直到最後都沒有留一句話給右靜,右靜看到左清的樣子,不怒吼也不發狂,隻是平靜地抱著她去火化。
他居然問都不用問就可以猜到左清的心思。
隻可惜了左清那丫頭,似是真的對他不上心。
“左清,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情,莫過於愛上你卻不讓你知道。”右靜注視著骨灰盒溫柔地道,如果還有一次機會,他一定會跟她說,我愛你,愛你的路上並不寂寞,我最怕的就是黃泉路上你太寂寞。
可這樣一個機會,左清都吝嗇於施舍他。
“對不起。”賀蘭月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後,“若不是我,左清也不會死。”
此刻,隻要右靜罵她一頓或者打她一頓都好,一定會讓她撕心裂肺的疼痛減少許多。
“和妃,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隻是對不起你自己。”右靜很平靜,他的眼眸都不曾眨一下,雙手牢牢地抱著盒子,“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的浮萍,你是我們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可是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左清隻是幫你掃了一個障礙罷了。”前途道路迷茫,她若沒有方向,別人再努力掃清障礙也於事無補,“和妃,左清堅決要與你一同入宮,應早就想好讓自己犧牲,你不必為此介懷。如果她現在還在世,最想對你說的一定是懇請你若喜歡天下,就用實力去月儀天下,若不喜歡,就隱居小鎮。”他頓了一下,又朝她的後頭看了一眼,“你該捫心自問一下,此刻心裏覺得最割舍不下的,到底是什麼?”
她要的,是什麼呢?
北堂上雲在登基的第一天便在大殿上宣布她就是北堂國的皇後,不顧群臣的反對,他一意孤行堅持的也就隻為了她。
若在當時她倒在他的懷裏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那在大殿之上,他就是百分百的認真。
他沒有必要在群臣麵前演那麼一場戲,他的心裏想的是什麼呢?
“皇後。”北堂上雲推著輪椅慢慢地進了她的寢宮。
入夜,微涼。
他的腿還有不適,禦醫說靜養之中還要多加休息。
站在門外候著的人,還是百旅。
“臣妾叩見皇上。”賀蘭月本是斜靠著沉思的臉轉過來,起身朝他欠了欠身。
他的眸光微閃,因為這個動作而愣了一下,“千絲說你什麼都沒吃。”
“勞皇上費心了,臣妾吃不下。”她站在一旁,也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雙手撐著輪椅,慢慢地站起來,“皇後,你又瘦了。”
每日多來見她一次,就多一絲心疼。他不知道該如何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原意與她執手天下,“不如陪我一起吃點吧。”
千絲機靈地端來托盤,馬上把東西擺上桌。
“臣妾……”她想婉拒。
“皇後,我都不稱自己是朕,你又何必拘禮呢?”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她從未在私底下稱過自己“臣妾”,有也隻是玩心,但現在她一句又一句,聽得他的心都涼了。
賀蘭月輕盈地一笑,笑容裏摻雜了無奈與悲涼,“禮數不可廢,這裏是皇宮。”
有著金碧輝煌,有著樓台玉砌,但少了一個嬌柔的身影。
“皇後,我希望我們還是原來的自己。”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白皙的手背看起來像一朵朵無骨的瓊花。
她嫣然一笑,牽扯出隱隱可見的諷刺,“皇上說得輕巧,人死了也可以變回原來沒死的樣子嗎?”
“我知道你在怨我……”無論他多麼的討好,給她修葺桃花宮,給她種植大片的瓊花,給她最純淨溫和的池水,她也不屑一顧。
自己活在自己的思維裏,就是不肯走出來,他還有什麼辦法?
內亂未定,餘黨未消,周圍的群臣也不是各個都俯首稱臣,經曆兩次的宮變,三朝元老還有幾個是真心在為天下百姓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