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猛獸 第三十三章
王全清的妻子姓陳,三十多歲,高個,短發,粗手大腳,臉色微紅,是那種健康的顏色。但皮膚粗糙,是常見到的農村婦女那種紫外線的效果。小圓臉,尖下頦,彎眉毛大眼睛。目光熱情、純正、開朗、豁達又有些樸實和幹練。僅看腰身四肢,就知道她是個幹活的好手。幹淨利索,絕對不會拖泥帶水的。“哎呀,妹子,可把你給盼來啦!都是男人,裏裏外外的,知心話兒都沒地方去說。這下好啦,可給盼來了一個說話的。”她搬起了我的行李,直接扛進了她的臥室。見丈夫發愣,就半是嗔怒半是命令地對著她丈夫吼道:“去去去!今日個,你也睡通鋪去!這間小屋,是俺姊妹倆的天下啦!”丈夫王全清嘿嘿地傻笑著,打趣兒說道:“你同意了,還不知道人家妹子幹不幹呢!這娘們,多武斷啊!”三工段的氛圍明顯與場部的不大一樣。人人坦蕩,個個真誠,沒有城府,相互之間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和說道。作為縮影,從王全清妻子的身上就能體現出來。
拿王全清的妻子與劍書的舅母比較,一個天真、開朗、熱情、活潑,另一個恰恰相反,苦澀、陰鬱、沉悶、煩躁又心事重重。場部的女人較多,劍書的舅母又是行政一把手的夫人。但在她身上,卻始終見不到當權者的那種自豪、自信和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而恰恰倒像個老保姆、老傭人。不見笑容,處處都惆悵。相處近一個禮拜,劍書他舅母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緊皺著的眉頭和她的唉聲歎氣,再有就是那條拖在背後,鬆鬆侉侉的大辮子,多是灰發,少部分是銀白色,老態龍鍾。僅就外表而言,跟她的丈夫也有些不太般配。而且更令人疑惑不解的是,六七天的時間,除了劍書他舅母出出進進,竟然再沒有見到其他的女人。
我跟劍書也多次說過:“這兒的女人都是屬耗子的吧?白天蹲洞,晚上出來覓食!死氣沉沉,哪兒像個屯子呀!”劍書始終用他文學的頭腦在思考著,除了觀察,輕易不發表自己的高見。如果把林場場部比喻成國統區的話,那麼三工段恰恰就是這兒的小延安了。民主、自由、祥和又愉快。就是性別上的差異太大,僅兩個女人,三十比一,還有點兒略欠。在三工段,第一個令我們吃驚的是,既不是原東北軍區組織部部長的高崇江,也不是國民黨的中將聯絡員劉平山,而是王全清妻子的那一身灰衣服,襯衣襯褲均縫製著一個“六”字,而我身上恰好是“七”字。也就是說,在嘎拉其河的大橋下邊,王全清妻子也曾經在那兒洗過澡,換過衣服,用過那隻鐵皮箱子裏麵的毛巾、香皂、梳子、鏡子和手油,也曾經見過那兩隻老狼,半截尾巴和半個耳朵的,以及它倆統帥著的十幾隻大灰狼。在嘎拉其河南岸,群狼也曾經呆呆地看著她洗澡,嘎拉其河北岸,老板子唐老鴨也曾經氣喘籲籲,疲憊不堪,當著她的麵,退下了褲子撒尿,一邊撒尿一邊往外排放著臭氣。剛剛進屋,王全清妻子就給我端來了一盆洗臉水,笑盈盈,美滋滋,開朗、坦蕩地嘻笑著說道:“妹子,今後哪,你別喊我王嫂,我姓陳,叫陳菊花,喊我陳姐,我喊你妹子!姐妹兒相處,好不好哇?先洗洗臉,上炕歇歇!我給你煮麵條吃,帶荷包蛋的。起身餃子,落腳麵嘛!你可是咱們三工段第一個來這兒的貴客喲!別不好意思,有什麼要求,你就跟大姐盡管吱聲兒,女人在這兒是受特殊優待的。那些大老爺們,別看五大三粗的,大姐喊一嗓子,誰也不敢不服!”高嗓門,大喉嚨,毫無疑問,陳菊花在這兒,是絕對施行著女王的權力,而且權力絕對不次於曆史上的那個武則天。這裏幾十號的大男人,都是她的下屬。
我默默地洗臉,並留心地觀察三工段這麼多的男人,應該不會有田景寬那樣的流氓和畜牲吧?我相信唐老板子,他曾經是師長,人民軍隊裏麵的高級將領,至於把我和陳菊花都送來三工段,而沒有送去一工段和二工段,是他知道,這兒的人品和素質、三工段職工的道德和修養,女人在這兒他放心。盡管素不相識,但做為高級指揮員,生活作風是絕對可以信賴的。跳下馬車,我就注意到了,什麼工段?純粹是一棟大工棚子。五十多米長,草蓋泥牆木板門,厚玻璃窗,因陋就簡,就地取材,與場部那大宿舍沒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場部的宿舍和食堂是單獨分開,而這棟木房子是宿舍和食堂連在一起。間壁牆留有便門,便門旁邊有一個來回遞盆送碗的大窗口。就餐不用出屋,用餐在各自的鋪上,鋪上的行李卷很不規範地排列著,板子上鋪展著熊皮、鹿皮、狼皮、狐狸皮、麅子皮和金錢豹的豹子皮。各種獸皮應有盡有,就是沒有東北虎的虎皮。
睡覺時,陳菊花小聲兒問我道:“妹子呀,咱睡的是火炕,不用鋪被子,你願意鋪,就跟老劉頭吱一聲,倉庫裏麵還存放著一張豹子皮呢!我嫌它有味,腥哄的。你願意鋪,就吱一聲,我現在就替你去取!”“算了吧,大姐!先對付著,以後再說唄!”我們的宿舍在食堂的另一頭,也有個小門,跟食堂相通。山裏不缺木頭,大小門也就特多。說是說、笑是笑,當天下午,王全清夫婦睡的那鋪火炕,木匠師傅就用薄板從當中間壁了開來,一分為二。兩口子睡覺,也就方便了許多。小小的房間,也就處處充滿了幸福和歡樂,到處都彌漫著溫馨和愉快。我和劍書都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滿足感,一張桌子靠在了窗下,劍書就日夜不停地俯在上麵寫作。他寫的是長篇,因為其他體裁,投稿時都不方便啊!在三工段,生活之中讓我感激的人物仍然是車老板子唐金彪。在場部那羞辱的一夜,唐老板子在三工段始終隻字不提,守口如瓶,他知道女人的名聲是多麼的重要和珍貴。交通不便,平時也沒人去場部辦事,唐金彪不說,除了劍書也再沒有人知道。隨著光陰的流逝,我心靈的傷口也就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愈合了。有一次,無意中我跟陳大姐說起了王劍書的毛病,她聽後,滿不在乎地指責我道:“哎呀!你這個傻妹子!咋不早說呢?下一次讓唐老板子拉一桶葡萄酒上來,用不上一個月,我保證你哪一宿都能做個好夢!你這妹子,咋早不吱聲呢?
大風裏吃炒麵——是不是有口難開啊?沒啥,有啥不好意思的,這事兒就包在大姐身上啦!”在場部的那一幕,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拌一口唾沫,狠狠地咽了下去。別人不吱聲,我何必要大風天揚狗屎——自己臭自己呢!三工段的主要任務是在這兒造林。兩年前,國家主席劉少奇曾經來小興安嶺視察過,針對林區的現實情況,曾經做出過一係列的指示和要求,強調造林,小興安嶺上不能有人為的荒山。即使是過火林地,也要盡快地綠化起來。三工段駐地附近就有大麵積的過火禿山,雜草叢生,灌木濃密。三工段在這兒存在的意義,就是用工人的力量,砍去灌木,重新栽植出一片價值較高的人工林子。王全清是代理段長,清理出林帶,然後再在林地上刨穴育苗,工作很累,而且報酬也不高。但想想是為國家綠化荒山,再苦再累,也就毫無怨言了。雞爪子河林場所有的職工,可都是清一色的勞改犯啊!我的工作跟陳菊花一樣——食堂炊事員。力所能及,也是別無選擇。切菜、淘米、蒸窩窩頭、黃發糕,也蒸饅頭。三年自然災害,但雞爪子河林場卻是豐衣足食。說起來,這兒頗像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除了三工段營林,一、二兩個工段都是從事副業生產,一工段除了釀酒、養蜂、開粉坊、開油坊、開豆腐坊之外,還養了不少的雞鵝和牛羊。二工段是個農業連隊,玉米、黃豆、小麥自給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