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米高,又晃晃悠悠,龐國君這家夥,葫蘆裏頭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啊?他自己不說,別人也不好過問,隻有劉平山斜了他一眼,捋了捋灰白胡子,半天,才用鼻子哼哼出了一聲,“這小子,比他媽的狼還狠哪!”然後又在食堂門口,兩手背後,來來回回地踱起了方步。那隻麅子,也就來來回回地伴著他走動。一個下午,都是在沉悶中度過的。飯做熟了,工人還沒有下班。我和陳菊花也就坐在長凳子上欣賞著山景。剛來不久,我就聽陳菊花兩口子議論過,說老劉頭有三大怪兩件寶。三大怪之一就是無論冬夏,他都是坐著睡覺,有被褥他也不用,而且習慣成自然,每次睡覺,兩腳都插到母麅子的肚子上。有人不解,就好奇地問他:“劉師傅,咋不躺下睡呢?多累呀!”他的回答倒也符合邏輯,“哼!綹子上,哪兒有躺著睡覺的?你們以為當土匪就那麼容易哪!”同時,他還以土匪頭子的資格,告訴了眾人一條鮮為人知的秘密。大、小股土匪,都不殺麅子。茫茫林海,冰天雪地,當土匪又沒有固定的住處。宿營睡覺,就是千方百計地能隻麅子。
雪地上,睡覺時兩腳插在麅子身上,人和動物,同時入眠,當然了,生活常識誰都懂得,人在野外,腳不冷,其他的部位也就能對付過去。所以說,當土匪的都寵養著一兩隻麅子,從小麅崽兒開始,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土匪行動,麅子群也就時隱時現地緊跟在後麵。用劉平山的話說:共產黨打仗,依靠的是老百姓。抬擔架,送給養,軍隊和百姓是魚水般的關係。而國民黨、土匪呢?宿營休息,全指望麅子,麅子送信,麅子也報警,誰誤殺了麅子,他的腦袋也很快就會搬家。在土匪裏麵,人人都把傻麅子看成最受崇拜的吉祥動物。麅子聚堆的地方,林海深處,大股兒的土匪也就會在附近出現。這是1946年剿匪,三五九旅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我們三工段上的土匪頭子劉平山呢?幾十年了,始終和他的母麅子相依為命。劉平山的第二怪事是:睡覺不脫衣服,他不僅不脫衣服,通過朝夕相處,我還漸漸地發現,他早晨解手,要跑出去很遠很遠,而且他的排泄頗有規律。喝水不多,也不隨便地輕易解手。駐地就兩個廁所,大廁所在宿舍的後麵,離食堂不遠。又為我和陳菊花,用木板單獨建造了一個小廁所。
兩個廁所,劉平山哪一個也不用,而是跑出去很遠在密林運作,其中的奧妙,到底是為了啥呢?還有,他的喉嚨上沒有那個疙瘩,皮膚也細膩,胸脯較挺,屁股也較大。我多次偷偷地跟劍書說過:“哎,你注意過沒有,劉平山不像個男人,倒像個老太太,你看他的眉毛、皮膚和說話時的腔調?”王劍書點頭答道:“我也覺著有點兒不對勁兒,可是他玩起劍來,那武藝,那功夫,別說是女人老太太啦,就是男子漢,武林高手,也沒有這般傳奇人物啊!”“這有啥奇怪的呀!”我反駁他道,“女俠客,女將軍,曆史上的穆桂英、楊文玉、花木蘭,近代史上的雙槍老太婆,巾幗英豪多了去啦!女扮男裝和男扮女裝都是一個目的,都是為了生存,都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真相,劉師傅劉平山,別看他胡子飄飄,我總覺著他像個老女人,老太太!你若不信哪,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啦!”沒出三天,我的預言就得到了證實。來到雞爪子河林場後,才發現,小興安嶺的麅子皮多如牛毛,隨處可見,甚至有些人家的廁所為了擋風遮醜,三麵也釘上了一張張的麅子皮。尤其是鄂倫春族,他們的住房叫撮羅子。遠看像蒙古包帳篷,撮羅子的四周和房頂就是用數十塊麅子皮縫製起來的。室內所蓋所鋪,也基本上都是鹿皮和麅子皮,出門遊獵,人均備一床麅皮被子。所謂的麅皮被子,就是用兩張特大號麅子皮縫製成一個圓口袋,鑽進去睡覺,隔潮又保暖。
小興安嶺的冬天,既是一個冰雪的世界,也是大小麅子肆虐的天下。也許在曆史上就受土匪保護的原因吧,麅子之多,漫山遍野,東北的民謠中:“棒打麅子瓢舀魚……”棒打麅子,一點兒都不假。不過,劉平山飼養的這隻母麅子個頭兒特大,像新疆的毛驢,人騎著奔跑也沒有問題。但也能看出來,麅子和劉平山確實是在相依為命,彼此不分,形影不離。母麅子發情,招來了無數隻公麅子圍著它叫喚,當著我和陳菊花的麵,劉平山就拍了拍母麅子的屁股,善眉善眼,哈哈地笑著說道:“去吧去吧,別不好意思啦!誰叫你是個女孩子家哩!”隻有跟麅子在一起,劉平山的臉上才能見到真誠的笑容。而玩起劍來呢?五官鼻梁,立馬又變得殺氣騰騰,叫人生畏。宿舍門前的三十米處,有兩棵蓋房時就保留下來的白樺樹,枝繁葉茂,亭亭玉立。樹的直徑比臉盆還粗,兩樹之間有三米多遠,也許是出奇的茁壯,當時建房才沒有被伐掉。中午沒事,我經常看到劉平山坐在迎門處的鋪頭上,兩手持劍,左右開弓,同時射出,“嗖!嗖!”“叭!叭!”中正劍,不偏不斜,恰恰剁在了兩棵樺樹上。而且讓人感到吃驚的是,多少年了,雪白的樺樹皮始終是那兩個窟窿,有拇指大小,深不過半寸。窟窿周圍,再沒有丁點兒的痕跡,有時他單手握雙劍,輕輕一甩,嗖的一聲,兩把就同時飛了出去,剁在了兩棵角度不同的樺樹上。其高超的技藝,就是神仙見了,也得暗暗吃驚,吃驚世界有這麼個傳奇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