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猛獸 第三十四章(2 / 3)

一盆子鹹鹽水,齁破了嗓子,葬送了性命!龐國君這家夥,多陰險啊!我覺著兩腿酸軟,努力支撐著才沒有摔倒在地上……人類不愧是高智商的動物,沒費吹灰之力,半盆子鹹鹽,輕而易舉就齁死了兩條老狼。手段之狡詐、之殘忍,真是可悲、可恨、可鄙又可憐啊!悲慘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這兩隻老狼好冤枉啊!為搭救孩子,不明不白葬送了性命!整整半宿,竭盡全力,搭上了性命又無怨無悔。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巍巍興安,茫茫林海,你們可知道,天上的白雲,地下的河流,你們是在為誰垂淚?還有不語的鳥兒,靜靜的野草,你們可都是目擊者和見證人啊!還有蒼天,還有上帝,你們為什麼就不能幫幫狼崽子的父母親呢?陳菊花在哭泣,淚流滿麵,指著龐國君,狠狠地痛斥道:“你……造孽啊,龐國君你!你媳婦死了,你也不能……這麼幹啊……”盡管是男子漢。

我注意觀察到:不少人的眼裏,都有點兒淚汪汪的。龐國君卻滿不在乎,跟昨天一樣,斜著眼睛,振振有詞地嚷嚷著說道:“咋啦咋啦?我這才整死了兩隻,還沒夠本呢!媽的,總有一天,這裏的野狼我統統把它們齁死!”咬牙切齒地喊著,並伸出右手,惡狠狠地劃了半個弧圈。“哼!可憐這些雞巴玩意兒,北大荒的狼群咬死了多少人啊!你們知道不知道?二十五連,姊妹兩個,讓狼給咬死了!全連出動,端了一個狼窩。豬羔子、羊崽子,農場哪年不得損失一些?我龐國君這是為民除害!它們吃了我的媳婦,我隻要活著,就得把它們宰盡殺光,替我媳婦報仇,替我們全家報仇!哼!媽的,想好事呢!你們來找自己的孩子!”他盯著兩隻死狼,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我的孩子也沒有媽啦!……媽的,就是把所有的狼殺絕、殺光、殺淨,也解不了我龐國君的心頭之恨!”“那你也不能錯殺無辜啊?”高崇江依然是昨天的觀點,“你是受害者,我們也理解你的心情,就是把野狼殺光,誰也不能說出來半個‘不’字!將心比心,誰都一樣!”說著,他捋了一下禿腦門上的一綹子頭發,用商量的口氣,小聲兒說道:“夥計,老家夥該死,小崽子沒犯死罪吧?餓了一宿,也該喂它們點兒東西啦!上去,上去,趕緊上去把它們放下來!在報仇的同時,人道主義也應該講嘛!在戰場上,我們對敵人的政策,還是繳槍不殺嘛!好啦,好啦,聽我的吧,你氣也出了,仇也報了,現在趕緊給我爬上去,放下崽子,你聽明白了嗎?你再頑固,我可就對你不客氣啦!”龐國君舒了一口長氣:“好吧!那我就給你點兒麵子!誰叫咱們是老搭檔了!”說完,龐國君到了樹下,先脫了鞋子,光著腳丫,又往左右手心狠狠地吐了兩口唾沫,屁股一撅,像猴子一樣就爬了上去。

他個子不高,小頭小臉,但在爬樹方麵卻是個地地道道的行家裏手。可是,就在龐國君還有一步遠時,我突然聽見人圈外麵,劉平山陰陽怪氣地輕咳了一聲:“咳——”猛回頭一看,說時遲那時快,劉平山站在遠處,胡子飄飄,眯縫著小眼,臉上平靜得不見絲毫表情。就在大夥扭頭一愣神的工夫,隻見他左手像沒事兒般地輕輕一甩,“嗖”的一聲,短劍就從袖筒中飛了出去。“嚕”的一聲,割斷了樹上的麻繩。我和眾人一樣,既沒有感到驚訝,同時也為水桶裏的狼崽子擔心。“媽呀,不得摔死……”可是,話沒等出口,想不到奇跡就又再次出現在了麵前。水桶在空中晃晃悠悠,不是垂直地降落,而是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托著,很慢很慢,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再看老劉頭子呢!他兩眼緊閉,臉色蒼白,胡須飄飄,根根長發幾乎要豎了起來。全身抖著,雙手也在哆嗦,並有汗珠一滴一滴地從瘦臉上滾落。不知是誰,輕輕地喊了一聲:“哎喲媽呀!劉師傅的氣功好厲害啊!”眾目睽睽,大夥兒都呆了。五六十人,裏裏外外的,竟是鴉雀無聲。直到劉平山恢複了常態,大夥兒才唏噓著開始了竊竊私語,“好家夥,我的媽呀,十幾米遠,多大的勁啊!”“沒想到,真沒有想到,老劉頭還有這麼兩下子!”“哼!沒有兩下子,沒有兩下子能當上大土匪頭子!”“謝文東怎麼樣?李華堂是國民黨上將,跟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同級,見了咱們老劉頭,照樣得規規矩矩的,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沒兩下子,東三省的土匪就服他管嗎?哪一個土匪是好惹的?現在是老啦,再倒退三十年試試,他就是睡覺,也照樣能宰人……”大夥兒誰也不知道,唯獨我和陳菊花看見了刀子拐彎、劍刺鬆鴉的一幕。

出於母性的同情和憐憫,水桶落地,我和陳菊花就不約而同地奔了過去,伸出了雙手,捧住了狼崽,“唉!沒媽的孩子,媽不可憐人喲!”看著狼崽,陳菊花動情地說道。我一手托一隻狼崽,也許是餓急了吧,狼崽不停地吻舔並吱吱地叫著。我剛想進屋喂它們點兒稀粥,就突然看到,樹下麵那隻咽了氣的母狼,盡管肚子癟癟,但四五個奶子,卻像饅頭一樣明晃晃地膨脹著。一陣酸楚,感歎著說道:“唉!大姐,你看,母狼的乳房還有奶呢!”“喲!可不咋的!這是當娘的,不顧風險給孩子們來送奶啊!”說著,我們倆緊忙把手上的狼崽遞了過去。見四隻狼崽吱吱叫著,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奶頭含在嘴上,拚命地吸吮,那麼貪婪,那麼幸福,又是那麼忘情。陳菊花手抹眼淚,哽咽著說道:“唉!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啊,你們的媽媽,這是最後給你們送一次奶啦!吃吧!吃吧!媽媽的奶水,今生今世,你們再也吃不到嘍!”說著,臉上的淚水就成串成串地滾落了下來,打濕了衣襟,又落在了地上。刹那間,大山深處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崽子們吃奶的時候,腳下這隻死不瞑目的狼媽媽,它的眼皮終於一點一點地合並到了一起。

作為母親,拚死拚活是為了養兒女,兒女們幸福,兒女們高興,作為母親,願望實現,目的也就算達到了。看著躺在地上的老狼,我驀然地想到,在嘎拉其河的沙灘上,無數的狼崽子被滔滔洪水淹死,眾多的狼媽媽該是多麼痛苦和悲傷呀!北大荒開發,所有的狼群都集中到了野狼穀,活動的空間太小了,再發生瘟疫,可怎麼辦啊?野狼穀的狼群為啥那樣地仇視人類呢?為什麼見了馬車就拚命地追趕呢?它們是在把馬車驅逐出境,用動物的本能捍衛著那點兒有限的淨土。四隻狼崽子都吃飽了,小肚子滾圓。有一隻小崽,也許是在親昵和淘氣吧,小嘴叼著奶頭,紫黑色的乳房被扯拽得很長很長,我不忍心再看,就招呼王劍書道:“劍書呀,你來!”劍書有點兒發懵,看著我道:“啥事?”我不客氣地指揮他道:“去!找把鐵鍬,趕緊挖坑,把這兩具屍體給埋了!別擺在這兒,看著讓人揪心!”陳菊花說:“讓你大哥處理!多安排兩人把它們埋掉!眼不見心不煩,我這心裏真覺著堵得慌啊!”四隻狼崽子,我和陳大姐像伺候嬰兒那樣,用母愛的本能,一日三餐,精心地喂養和伺候著。可是,作為女人,我們倆誰都沒有想到,當天夜晚,就又再次出現了那毛骨悚然又驚心動魄的一幕。全工段五六十人,事態的發展,從始到終,似乎隻有那個大土匪頭子——劉平山,胸有成竹般地預料到了。

劉平山不僅僅有高超的武藝和氣功,似乎又是個讓人無法預料又能掐會算的半仙之體。小興安嶺的秋天,氣溫涼爽宜人,天高雲淡,微風習習。陽光下麵,多數山頭都變成了五種顏色,紅、黃、橙、綠、紫。紫色的是澀樹,黃色的是楊樹,橙色的是山鬼和山葡萄,紅色的是菠蘿棵子,學名也叫柞樹和橡子樹。橡子果遍地,紫紅色,初次見到,還以為是一堆堆的毛栗子呢!這種果實,山外不少人家都把它磨成了橡子麵充饑。可是在山裏,除了野豬不嫌棄它苦澀,其他動物都對它熟視無睹。龐大的野豬群每次來找橡子吃,都有那種潮海般的感覺,鋪天蓋地,驚心動魄。埋葬了兩隻老狼,整個白天,食堂內外就再也沒有聽到陳菊花的歡聲笑語,她鬱鬱寡歡,悶悶不樂。兩位將軍沒有再坐在那兒對奕,土匪頭子劉平山也沒有像昔日那樣,坐在鋪頭上再練劍術。死氣沉沉,似乎整座小興安嶺,都被一種無形的悲哀籠罩著。隻有劉平山飼養的那隻大母麅子挺著胸脯,四條長腿在食堂門前悠哉遊哉地晃動著。傍晚時分,職工還沒有下班,劉平山像平時散心一樣領著麅子,溜溜達達地去了南山。開罷晚飯,劉平山才心事重重地返了回來,直到睡覺,那隻大母麅子也沒有出現。飯後我正在刷碗,借著野豬油燈的亮光,陳菊花從外麵進來,風風火火又惶恐不安地大聲說道:“大妹子哪,你看看外麵是啥?太陽落山了,咋還這麼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