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他全身酸軟無力,連走帶爬,悄悄地,總算逃離了那個危險地區。回到蜂場,頭不抬眼不睜,躺在炕上昏睡了三天。醒來像大病了一場,睜眼閉眼,那條蟒蛇都在自己的麵前晃動著,再爬起炕來,整個人瘦了一圈兒。樹下是什麼骨頭?又是哪兒來的呢?那麼大的一堆?他腦子雖笨,但一點一點,也總算捋出了個頭緒,黑瞎子溝?又能是什麼動物呢?當然是熊類的骨頭了。想象中,一隻狗熊因地麵悶熱而爬到了樹上,正蹲在樹椏上觀察或是打瞌睡呢。蟒蛇不聲不響,悄悄地從洞中鑽了出來,出其不意,猛地躥了上去,牢牢地纏在樹上了。狗熊拚命地掙紮反抗,並“哞哞”叫著,用牙啃,蟒皮太厚;用巴掌掄,蟒蛇無動於衷,而且越纏越緊。最後,蟒蛇調過頭來,張開血盆樣的大嘴一下子將它銜進了喉嚨之中。然後吸血、吞肉,骨頭呢,劈裏啪啦地落在了樹下麵……不久,第二隻狗熊又爬了上去,蟒蛇以逸代勞,守株待兔。第二隻、第三隻……日積月累,大柞樹下麵,就聳起了這堆白花花的黑瞎子骨頭,有多少隻黑瞎子在此喪生?不用計算!也肯定是個天文數字了。

陳忠實從炕上爬起來的當天,就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康躍先和夏立誌。“得把這個家夥除掉啊!即使不跑蜂,有朝一日,聞著甜味,它的血盆大嘴,也會伸到蜂場裏來的!先下手為強!不然的話,咱們三人的命也得跟著玩兒完!奶奶的,我一想,頭皮就麻酥酥的!康老師、小夏,他們倆看呢?”死裏逃生,忠實的思路比以往又清晰了許多。媽的,半箱蜂子,白搭上啦!”夏立誌畢竟還是個孩子,剛滿二十歲,又剛從農村來。盡管一臉憨相,但一聽蟒蛇就在附近,立刻就哆嗦上了,眼睛直勾勾地,顫抖中嗑嗑巴巴地說道:“陳、陳、陳大哥!我、我、我不,不想在這、這兒幹了!明天就走,行、行嗎?”“你害怕了?”忠實嘲諷地問道。見小夏點了點頭,就生氣地說道:“好吧!強扭的瓜不甜。不過,咱先醜話說在前麵,後悔藥可沒有賣的。你一個盲流子,能來蜂場,就是對你最大的照顧啦!回到林場,不遣送你回老家,就算我瞎掰。多少人想來,領導都沒有通過。你能來,就夠萬幸了!回去了,這種好事,你就打著燈籠找吧!哼!蟒蛇算啥,不就是一條長蟲嘛!況且咱們手上還有一支獵槍,你就嚇成那個樣子啦!還男子漢呢!真他媽的沒有出息!唉!立誌呀立誌,我說你什麼好呢?”作為場長,責任在身,說話難聽的他,也學會做別人的思想工作了。

小夏沒再要走,卻是一臉的惶恐,兩眼愣愣的,看看場長陳忠實,又望了望康躍先,是去是留,似乎是想在這位城裏來的老知識分子臉上找到答案。康躍先是省城農學院的一位副教授,昆蟲類專家,被打成右派後,下放到了雞爪子河林場從事勞動改造。他眼光深沉,一頭灰發,個子不高,身體瘦弱,到黑瞎子溝建蜂場,是他主動要求的。對蜜蜂,他也有著特別的興趣,並多次向領導建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砍大木頭,是吃祖宗飯、造子孫的孽哪!資源優勢,得天獨厚,利用好了,就會財源滾滾,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守著黑瞎子溝,溝裏有那麼多椴樹,不養蜂子,花粉都白白浪費了,多遺憾哪!”建立蜂場,進駐黑瞎子溝,在很多方麵,領導是采納了這位老知識分子的建議的。此刻,他扶了扶眼鏡,麵對忠實懇切地說道:“陳場長,以老夫之見,都是動物,應該和睦相處!那條蟒蛇,既然沒有傷害於你,你再對它施暴,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喲!再說他們的生存環境,本來就是有限的嘛!我們再去逼它,它必然會以死抗爭。萬一咱們失手,它仇恨在胸,咱們的蜂場,豈能長久?我們是來放蜂的,要適可而止,好自為之。魯莽行事,必然會後患無窮啊!”

三人頓時無語。教授的一番話,使陳忠實一時很難拿定主意,但夏立誌卻不想再走了。是啊,不就是條長蟲嘛!除了獵槍,還有四條大狗呢!忠實說得對,關裏遭災,災民太多,遍地都是,好不容易覓到這隻飯碗,真的砸了,又怨誰呢?不!不能走,必須堅持到底,天塌死大家,過河有佗子,老康都這麼大年紀了,他都不怕,我怕什麼?想到這兒,他正視著忠實的目光,使勁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場長,我豁出來了,奉陪到底,就是赴湯蹈火,我也跟著你幹了!”“這才是男子漢的氣概嘛!”忠實讚許地說道。然後又對著康躍先大聲說道:“康老師,我想過了,為了蜂場的未來,也得把這個家夥除掉。蜂子損失是一方麵。主要是那一堆白花花的骨頭。假若都是黑瞎子骨頭的話,那麼,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還得有多少隻狗熊,被它禍害掉呢?不!我一定要把它除掉,不管你們倆同意還是不同意!”“也好!生態本來是平衡的嘛!黑瞎子溝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有它一定的學術價值和科研價值。熊類大幅度地減少,必然也就失去了它的學術價值,是天敵所為,隻有把天敵除掉,生態也才能更快地平衡過來。既然場長決心除害,老夫的意見,也隻好保留了!但不知你采取什麼手段?要萬無一失,才能人獸平安啊!”“用獵槍呢?”忠實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