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那個叫陳靜的姑娘,在白大嫂的精心照料下,從精神到肉體,不久就得到了徹底的康複。她告訴忠實,老家是伊春的,父親曾經擔任過林管局的副局長,現在掛著大牌子到處遊鬥。她在管局的工會工作,是搞圖書管理的,因父親挨鬥,她被下放到了環衛處,除了掃大街就是掏廁所。對象是造反派的小頭目,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性,運動一開始就宣布跟她拜拜了。她承受不了繁重的勞動和精神上的痛苦,就趕到了大豐林業局的豐溝林場。姐姐在這兒下鄉,姐姐大學畢業,本來是可以坐機關的,但父親非要她來基層鍛煉。結果下來了,也就回不去了,隻好在林場安了家,跟一個伐木工人湊合著過日子……她來姐姐家躲災,沒事就上山溜達溜達,木耳撿不撿的無所謂,主要是散心,驅散心裏的苦悶和憂愁。在爬山的過程中,她深深地體會到,勞動是醫治精神方麵的良藥。伴著雨聲,盯著木耳,她忘記了悲傷和痛苦。也在不知不覺中,與夥伴們失散並越走越遠。

因戴著雨帽和滿山的轟鳴,狗咬,她壓根兒就沒有聽到,突然一個動物衝了過來,她自幼生長在林區,對黑熊並不陌生,也更懂得它的殘忍和無賴。一扭臉看到狗熊,狗熊也同時向她撲了過來,比閃電還快,來不及多想,隻看到了一個龐大的紅色的腦袋、尖利的牙齒和紫色的舌頭。掙紮中她拚命地喊了兩聲:“救命!救命啊!”兩個影子就同時閃了過來,一黑一白,狗熊把她撲倒,沒來得及傷害,槍就響了。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什麼也沒看清,隻記住了那個毛茸茸的大腦袋、尖刀一樣的利齒和紫紅色的舌頭……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地獄中和一個龐大的魔鬼打著交道,魔鬼馱著她飛奔,剝完她的衣服在獰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醒來以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鋪小炕上,一位大嫂噙著眼淚在喂她米湯!“陳大哥,我可得謝謝你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生今世,都報達不完哪!”康複後的陳靜,一頭油黑的短發,看上去精神活潑,身材窈窕,四肢修長。特別是她的兩隻大眼睛,顧盼生輝,灼灼逼人,雖然羞澀,可也非常的大膽,像帶著鉤兒一樣,看你一眼,就把人的魂兒勾了過去。她像主人一樣,沒有絲毫的忸怩。沉穩、冷靜、和藹、親切,雖熱情但不失身份,雖天真又讓人看出了她的老練。盡管身處逆境,卻讓人看到了她不寄人籬下的高貴素質和大家閨秀的淵源修養。

黑瞎子溝,有天使降落,盡管她不化妝不打扮,陳靜的一舉一動,都使溝裏男人有一種亮麗的溫馨感覺。尤其是忠實,明知道不般配不現實,可思維也別無選擇地在跟著這種感覺走。去場部開會,陳靜伴去伴回,形影不離。有一次她問忠實:“你都看到了嗎?”“啥看到了?”忠實不解,陳靜無語,半天才略有遺憾地說:“這麼說,你啥也沒有看到唄?”忠實更懵:“啥意思,我這個大老粗,你有話就直說唄?”“你呀,真是憨得可愛!我的身子呀!那天,褲頭襯褲不都是你給我洗的嗎?”“噢!”忠實這才恍然大悟,實實在在地說道:“擦洗完了,我是端詳了你半天,全身也覺著一陣陣的發熱,我是男子漢,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可我不能那麼做,那麼做還叫人嘛!狗都不如。再說,當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搶救你的生命!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一輩子都是非常慚愧的。所以說,當時眼睛看到了,心裏呢,什麼也沒有看到。”“實話嗎?”“實話!”“真的嗎?”“真的!”陳靜真想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他的身軀是那麼樣的高大,像山峰一樣,胸膛又是那麼樣的堅厚,如同一塊立起來的磐石,而心地呢,又是那麼樣的淳樸善良,作為情人,也許是不太理想,但想嫁個丈夫,恐怕這就是最可靠的人物了。那個同學長相倒是不錯,可以說是少女最理想的白馬王子了。

可他的靈魂呢?品質呢?道德呢?他占有了自己,又拋棄了自己,被拋棄的滋味,是刻骨銘心的,一想到被蹂躪又被拋棄了,陳靜就恨得咬牙,心靈顫抖,全身哆嗦。對於騙子,千刀萬剮都不解恨,對老實厚道的救命恩人呢?……還有那個白大嫂,言談舉止,字裏行間,除了對忠實的感激之外,內心深處,恐怕早已埋下了那顆愛的種子。愛是自私的,對白大嫂,在沒有公開之前,她不能不處處設防。先下手為強,機不可失,在場部批判會的會議期間,陳靜主動找到忠實的嫂子——林場衛生所的金大夫。眼睛對著眼睛,心靈對著心靈,把自己的想法全盤端了出來。老嫂比母,在一個星期天,金大夫以老嫂子的身份進了黑瞎子溝,她看望了白大嫂,然後直奔忠實而去,告訴正在搖著攪蜜機的小叔子:“就這麼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實人有個實在命,這麼漂亮的姑娘,你們老陳家,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呀!破四舊,立四新,新事新辦,新事簡辦,下個星期天,就把喜事辦了吧!”

結婚,是人生的終身大事。作為大齡青年,陳忠實哪天不為此事在憂慮著?白大嫂來了,做為寡婦,他覺著兩人相當般配,一是年齡差不多,二是有共同的事業心——蜜蜂飼養。一旦結婚,除了夫妻也更是朋友。況且,白大嫂不張狂,厚道、勤奮、善良、熱情又賢慧。他心目中,隻有白大嫂才是最理想的妻子和最佳的生活搭檔。妻子不是情人,漂亮不能當飯吃啊!沒事,他也時常到白大嫂的屋裏坐坐,逗著小媛媛玩,看小媛媛的媽媽洗臉、梳頭、做批子、提蜂王漿,忙而不亂的做著種種家務。想象著,今後自己就是她們中的一員。在黑瞎子溝,不管物質還是精神,三口之家永遠都是甜甜蜜蜜的。對陳靜,他壓根兒就沒去想,不是別的,而是她太漂亮了。曆史上美女愛英雄的故事誰都能講一大堆,不過,那都是傳說,現實生活中,自己又算是哪門子英雄呢?所以,他對陳靜的心態,始終是敬而遠之的,因特殊的環境,產生了這段特殊的緣分。處朋友可以,成家過日子,是萬萬不行的,婚姻不是兒戲,也不是去市場上遛鳥兒,看那隻漂亮唱得好聽,就把它捉到自己籠子裏來。

對這種鳥兒,我陳忠實能伺候了嗎?既然伺候不了,那幹嘛非要把她逮到自己籠子裏來呢?況且他早就說了,咱是蜜蜂,人家是蝴蝶。受花粉的誘惑,蜜蜂蝴蝶都飛了來。但蜜蜂畢竟是蜜蜂,蝴蝶也畢竟是蝴蝶,讓蜜蜂和蝴蝶結合,陳忠實真就有些犯了難,他告訴大嫂:“這件事,我心裏有數,您就別摻合了!”“別摻合?我摻合啥了?”大嫂的娘家是鮮族。鮮族姑娘、媳婦個頂個的都是那麼漂亮、賢慧、樸實、熱情,大嫂也不例外。做為林場唯一的一名醫務人員,除了上述特點外,相比之下,大嫂還有著更多的細膩和責任。“我跟你說,老四,你可別不識抬舉,你哥哥靠邊站了,我還真擔心你打一輩子光棍呢!還小呀?都二十七、八了!還挑什麼樣的呢!人家姑娘上趕著,圖個啥呀!還不是圖個人品嘛,你可好,黃瓜園裏的小蔥——倒拿一把了。別摻合?你以為我願意管你的閑事哪!二三十裏,大熱天,我跑到這兒來?你們哥們兒,都是那玩意兒,真心實意地對待你們,你們還倒來脾氣了呢……哼!我是你大嫂,這件事,我就摻合到底了!”說著,大嫂又把陳靜喊了過來:“姑娘,大嫂說了就算,下個星期天,就把喜事辦了!可是,你也得告訴你父母一聲,還有你姐姐、姐夫他們!手續呢,咋說也得有份兒手續呀!咱是明媒正娶……姑娘,你說是不是?”陳靜用牙齒咬著手絹,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隻有空中的蜂子,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像泉水一樣的蜂蜜,灌了一大缸又一大缸。陳靜回了豐溝一趟,但不知為什麼,回到黑瞎子溝,兩眼卻哭成了酸杏一樣,父母沒來,姐姐、姐夫也沒來,是孤身返回來的,拎著個花包袱,包袱中有自己的幾件舊衣服。洞房花燭夜,是悲還是喜?婚禮如期舉行,黑瞎子溝開天辟地算有了一戶正式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