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蜂場的木屋有東西兩鋪炕,白大嫂母女住的是在房頭新搭的一間偏廈子。秋天,晝長夜短,攪蜜又非常的疲勞,天一黑,各自就上炕躺下了,盡管是喜慶日子,但地處偏僻,就那麼三個半人,熄燈以後是沒人來鬧洞房的。秋風吹來,外麵竟飄起了毛毛細雨。躺在炕上,陳靜向丈夫說了實話,父親死了,是被紅衛兵從台子上推下來摔死的,姐姐、姐夫都奔喪去了……說著,陳靜就趴在忠實的肩膀上號啕大哭起來:“忠實,你說,以後我可怎麼辦啊?”忠實嘴笨,盡管悲傷、難過,卻拿不出恰當的語言來安慰新婚燕爾的妻子。隻能擁抱著,一聲聲地長籲短歎。再聯想到自己的哥哥呢,心情更是越發沉甸甸的。就這樣,倆人擁抱著不知不覺地到了黎明時分。可是,因疲倦,朦朦朧朧中剛要進入夢鄉,外麵突然響起了群犬的吼叫聲:“汪汪汪!汪汪汪”!一陣比一陣緊,整個大地似乎都顫抖了起來。“不好!媽的,準是那頭棕熊又來了!”說著,忠實推開妻子,蹬上褲子就要下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除了棕熊又能是誰?聽見狗叫,陳靜就慌作了一團,再聞“棕熊”兩字,一瞬間竟差點兒暈了過去,於是,緊張中死死抓著丈夫,嚶嚶哭著:“我怕,我怕呀!”“別怕,別怕!它不敢進屋,怕什麼呢?還有我呢!”忠實嘴上這麼說,可心裏頭是不安寧的。失去了“老蒙古”,“長毛”和“花子”是一對草包,僅剩下了“大黑”在孤軍作戰。棕熊既然找上門來,肯定就不僅僅是為了一口蜂蜜。它要報複,對蜂場的人實施殘酷的報複。這一點,陳忠實是心明如鏡的。刀槍在東炕上,他光著腳丫子下地,幾步就躥了過去。

室內漆黑,除了獵犬的狂叫外,整個世界都是那麼靜悄悄的,緊張、恐怖、壓抑、憤恨,新婚之夜找上門來,這不是趁火打劫嘛!忠實咬著牙關,四肢還有點不自主地抖動著。黑暗中,夏立誌早已把獵槍握在了手上,一聲不響,默默地注視著窗戶外麵。老康病情嚴重,特別是“老蒙古”死後,身體極度虛弱,躺在炕上連說句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忠實一手摸著電棒一手抓起了那把特製加長的大號匕首,這是他特別趕製的,對付棕熊非它不可。“陳哥!還是那家夥!”小夏麵對窗外,恐懼中緊張地低聲說道。陳忠實蹲在窗戶下麵,眼睛貼著玻璃,在漆黑的夜幕中,仔細地搜尋著那個可恨的目標。然而,整個夜空像鍋底一樣,除了霏霏細雨和屋簷下麵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就是三隻獵犬奔跑著的怒吼聲,通過犬吼聲來辨別,那個家夥就在自己的正前方,蜂箱離窗戶大約有二十米。果不其然,在犬吠和細雨的縫隙中,隱隱約約,他用耳朵捕捉到了一連串的吧唧聲,媽的,你就知道吃啊!他心裏暗暗地罵道。同時也記起了宋炮手的話:“這家夥,記吃不記打,攪蜜的時候,它肯定還會來的!”來了,果然又來了,想到倉穴中的那三隻小熊崽,忠實心裏頭又有了一點酸溜溜的感覺。

康躍先也說話了,聲音不大,卻是非常吃力:“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哪!”老康多次說過:“世界上,唯母性最偉大。為了哺育後代,母性會甘願做個犧牲者!這是它們的本性。在這個世界上,母性就象征著犧牲,犧牲也就是母性的代名詞。”這些話,是經常在康教授的嘴邊上掛著的。但無論如何,今天也要把它置於死地,此患不除,危害還在後麵呢!白大哥和妻子陳靜就是例子。這槍漏子,像為非做歹的亡命之徒,不能再用慈悲來對待的。他告訴小夏:“做好準備,務必命中!”說著拔開插銷,輕輕地推開了窗戶,犬聲和涼氣一齊湧了進來。小夏把獵槍探了出去,對著狗叫的方向。忠實剛要推開電棒的開關,為小夏確定射擊的目標,緊張中卻覺著有人趴在了自己後背上,全身劇烈地抖動著,既熱又涼,滑溜溜的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他扭過頭來,知道是陳靜,女人急促而又細弱的喘息聲,並摻雜著一股非常濃烈的芳香味。他心裏一顫,再用手一摸,妻子的全身竟是一絲不掛,赤條條的,憐愛、心疼,又混雜著一點點惡心。小夏老康就在身邊,成何體統呀!於是,他狠狠地喊了一句:“躲開!上一邊去!”一陣顫抖,兩隻纖手終於鬆開了他的後背,憑感覺,愕然與驚恐中,妻子無奈地退到了一邊。他低聲告訴小夏:“要對準它胸前的那一撮白毛,電棒一晃,你就開槍!”黑暗中,小夏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犬吠聲還在吼叫著,對準目標,他猛地撳亮了手電。四節電池,電光如熾。透過細雨,整個獰猙的夜空突然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大森林凝聚著夜雨,不聲不響。忠實清楚地看到,果然還是那頭大棕熊,站在蜂箱的前麵,一身紅毛,兩隻碩大的前爪,抱著一塊很小的蜂批,一口又一口地啃著。舌頭甩著,吧唧山響,兩隻小眼放射著藍光,陰森森的,令人非常的恐懼。因為下雨,蜜蜂均在批子上趴著。獵狗的嘶吼,顯然沒有對它構成丁點兒的威脅。因此,它就目空一切,非常的放肆。似乎不是偷人家的東西,而是前來做客,那麼大膽,那麼盛氣淩人,那麼霸道狂妄而又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