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狂風怕日落,當雪花不再那麼張狂和肆虐,在周圍和頭上無聲無息、規規矩矩地降落時,林海中的暮色也就靜悄悄、拉網般地蓋了過來。山巒朦朦朧朧,林木影影綽綽,雪花在空中非常的模糊,密密麻麻的樹木也驀然間變幻成了一隻隻鬼怪。爬犁居中,王青山在後,剛剛拐過一座山包,暮色中,始終在前麵引路的“長毛”和“花子”,就調回頭來,夾著尾巴,在雪地上一邊兜圈,一邊可憐巴巴地哀叫了起來,一邊哀叫,一邊往主人的腿下躲藏。與此同時,三隻小熊都停止了前進,原地不動,蹲坐在雪地上,齜著牙齒,非常憤怒地發著威風,隊伍中的氣氛,也驟然間緊張了起來。“哎喲我的媽呀!啥東西,老虎吧?”夏立誌抓著匕首毛骨悚然地大聲說道。四下撒摸,然爾除了颯颯的雪花,周圍連丁點兒的異物也沒能發現。“快、快!槍呢?”劉建民非常機警地四下張望著喊道,“大雪封山,一天一宿,敢攔路的,不是老虎就是豹子啊!”恐懼襲來,三位男子漢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兒是東北虎的領地,東北虎的活動規律就是夜出晝伏,襲擊過往生靈。餓急了眼,群體人類也是它們的襲擊對象。老虎是以家庭為單位,三五隻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山裏人都知道:光複後的第二年,為響應東北局的號召,進山伐木,支援前線。鶴立鎮的兩掛馬車,四個農民,去南岔林務局倒套子,走到分水嶺,就突然間遭到了猛虎群的襲擊。
季節上也是剛剛落了雪不久,虎群饑餓難忍,萬般無奈,才被迫鋌而走險的。大自然是一條生物鏈,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可每年冬季的第一場大雪,食草動物都在窩風處躲藏著,不肯活動,食肉獸——老虎和金錢豹,也就把人類變成了襲擊的目標和對象。適者生存,麵對殘酷的大自然,牙齒和利爪,是不會去考慮道德和仁慈的。弱肉強食,征服,是彼此之間的最高追求和欲望。此時此刻,經驗和閱曆都在告訴他們:不管是虎群還是豹子,廝殺和災難,肯定是在劫難逃了。“陳師傅,你的槍呢?你的獵槍,我們咋都沒有找到呢?”火藥和子彈,是牙齒和利爪的最大克星。獵槍是希望,也是最大的依賴和現實中的鎮定劑。出發以前,那枝獵槍,三人都始終沒有見到。“是啊!二叔,你的獵槍呢?”青山是軍人出身,麵對死亡,反倒冷靜了不少。口齒流利,不是那麼嗑嗑巴巴地令人心煩又著急了。從小在山裏長大,他心裏頭非常地清楚,老虎那根鋼鞭一樣的尾巴,是多麼樣的冷酷和殘忍。
參軍前在後山上他親眼目睹到:為占領地盤,老虎與黑熊搏鬥,驚天動地,血肉橫飛,黑熊的大巴掌掄起來呼呼生風,令人駭然。但最終,老虎的前爪,還是把黑熊的肚子開了膛。老虎的利爪,三寸多長,千斤之力,非常的敏捷,出手之快、之猛,是其他敵手,一般情況下都措手不及的。屢次交鋒,老虎變得非常的聰明和狡詐,目標偏差,一爪子摟去,火星四濺。不管熊皮還是豬皮,明麵上的鬆油和砂子,老虎也是無可奈何的。通過教訓總結出經驗,遇到頑敵再次交鋒,老虎的巨爪自然就不會亂抓濫撓了。而是瞅準機會,在對方的胸脯和肚囊子處下手,輕而易舉,就把對方致於死地。但老虎也有失手慘敗的時候,棕熊一巴掌,會把它掮出去幾丈遠。野豬更惡,躲閃不及,珍貴的虎皮,就會被獠牙豁開,開膛破肚,一命嗚呼。所以說,經驗和教訓使老虎在饑餓中不敢盲目地亂來,機遇不成,寧肯挨餓。此時此刻,王青山先吩咐夏立誌和劉建民道:“快剝掉樹皮,先點著火再說!”然後又躬下身子焦急地大聲詢問道:“二叔!你的獵、獵槍呢?”不管是自衛還是進攻,沒有獵槍,一切都是徒勞的。
獵犬的哼哼,小棕熊的憤怒,三個青年人的手忙腳亂,在夜幕降臨後的夜晚,都讓躺在熊爬犁上的陳忠實,憤怒中感受到了一種恥辱和愧疚,麵對著死亡和威脅,麵對著迫切的催問聲:“獵槍呢?獵槍呢?二叔,獵槍呢?”獵槍是護身符,獵槍是保護傘,可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支陪伴了他多年、形影不離飛鷹牌子的雙筒獵槍,在他墜崖的一瞬間,是摔碎掛在了樹上,還是拋向別處被大雪覆蓋了,三人都沒有尋找到呢?他睜大眼睛,盯著漆黑的夜色和灰蒙蒙的高空,盡管四肢癱瘓,但頭腦還是非常清楚的,仰麵躺著,他指揮著新來的兩位年輕人道:“唉!都是為了我啊!”“二叔!別、別說沒用的!咋、咋辦啊?”王青山催促他道,“沒有獵槍,咱們四個,都得完,完、完蛋哪!”“唉!有那麼嚴重嗎?”陳忠實平靜地安慰大夥兒道,“不是老虎!山神爺,這功夫,還沒有發脾氣呢!這是一群金錢豹,餓極了!又沒有地方打食,天一黑,就跟咱們過不去啦!唉……我說……沒有辦法嘍……隻有豁出一頭去啦!把“長毛”……送出去……為咱們……犧牲了吧!”
望著夜空,感受到了粒粒雪花的降落和侵襲,沒有獵槍,也就失去了靠山,為了生存,就隻好把獵犬“長毛”送出去,挽救大夥,去做豹子們的犧牲品。否則,躺臥在托板子上的他,還有什麼辦法呢?“長毛”跟隨了自己七八年。雖然不夠勇猛,倒也非常的忠誠。沒有“長毛”送來爬犁,就他這一付身架骨,三個小夥子,累死也很難把他抬回去,緊要關頭,“花子”和“長毛”送來了爬犁。作為救命恩犬,讓它去犧牲,在感情上,真比剜自己的心頭肉還要疼痛啊!話出口,眼淚也情不自禁地撲漱撲漱地滾落了下來。“是豹子,不是老虎啊!陳師傅,你咋知道的呢?”劉建民恐怖中疑惑不解地問道。“把獵、獵犬喂,喂了豹子,那,那怎麼行啊!”王青山使勁搖晃著腦袋,表示出堅決的不同意。
“事到如今,咱們是,別無選擇啊!”黑暗中,陳忠實再次肯定地安排他們道。劉建民的疑問,他沒有及時回答。是豹子,不是老虎,是自己感覺到的。從第一次發現了與大棕熊決鬥的金錢豹。康躍先昏迷中告訴他蜂場東南方向樹上的那隻金錢豹;尋找三隻小熊崽用尿液為自己治好了斷臂的金錢豹;叼著衣服為自己送來丟失了小熊崽的金錢豹;到陳靜出事的那天傍晚和夜間緊隨其身後的那群金錢豹。再聯係到此時此刻的遭遇,毫無疑問,非那一群金錢豹,其他動物,是絕對不會,也不敢這麼放肆的。冥冥中他朦朦朧朧地意識到:金錢豹攔住了去路,說不準,與這頭大孤豬會有直接關係。
沒有萬全之策,如果把“長毛”扔出去做了犧牲品,能保住大夥兒的安全和順利?他陳忠實,在內心深處,也就謝天謝地了!夏立誌以他的機靈和敏捷,摸著黑,用匕首很快在大樺樹上剝下了一塊塊的樺樹皮。不是春天,樺樹皮肉相聯,非常難剝。樹皮燃著了,劈劈啪啪地響著,火苗兒有一尺多高,忽忽跳動,那麼明亮,把周圍襯托得格外的黑暗和恐怖。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著,無聲無息,像森林中的蛾子,紛紛揚揚,讓人迷茫,也助長了恐怖。有了亮光,內心略有安慰,“花子”和“長毛”,也似乎突然有了靠山和主張,晃動著尾巴,精神了不少。“大傻”,“二傻”和“三傻”,也用黑豆豆般的目光,盯著火焰,一掃怒容,自然又流露出來它們慣有的天真和可愛。盡管,夏立誌、劉建民和王青山,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前方,密林內的雪地上,透過了彌漫中的雪花和黑暗,一隻隻一串串,幽藍色的目光,始終在一眨不眨地、惡狠狠地向這邊注視著。看上去是那樣的殘酷和凶狠,讓人恐怖,讓人壓抑,讓人有一種窒息般的緊張和毛骨悚然。雪花還在降落,空氣卻仿佛在寒冷中突然凝固了一般。除了彼此之間的呼吸。再有,就是紛紛揚揚降落下來的雪花聲,遠處的山巒和林海,也似乎在驀然間變成了一群群的野獸和魔鬼。獰猙乖戾,咄咄逼人……望著不遠處藍幽幽的亮光,握著匕首,三個人又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氣:“啊——!咱們被包、包圍啦!”“奶奶個×,豁出來了!快!你看那棵樹上,趴著的……不是豹子,能上樹嘛?”“把火攏大,千萬別滅啦!快、快找站稈。隻要有火,它們就不敢過來!”“對,快找站稈,把火攏大!什麼野獸,也都怕火!”雪地上、黑暗中,風幹透了的楊木杆處處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