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民和青山,人均折了一抱,熊熊大火眨眼之時,就映紅了整個的林海和山野,火苗旋轉著,舞蹈著,劈啪炸響,獵槍也抖動著,噴發出來的熱浪,使空中的雪花,沒到近前,就扭扭捏捏地躲開了。小夥子來了精神,也忘記了恐懼,一邊不停地續柴,一邊開心地嚷叫著:“媽的,不怕死的,你們過來呀!”“看,媽了個巴子的,都退回去了吧!它們也怕死!隻要有火,一個人待著,我也不怕!”“長、長、‘長毛’子,這下你可是解、解、解放啦!沒、沒、沒這堆火,你早、早、早完啦!老、老夥計,該、該當你命大,有救、救星啊!”
豹群退了下去,很不情願,也無可奈何,借著火花,人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豹子身上的花紋,像銅錢兒一樣,斑斑駁駁,既模模糊糊,又非常的逼真。黃毛、黑花、四方頭、血盆嘴,懶洋洋打哈欠時,血盆大口中的利齒都像鋼刀一樣的清清楚楚,寒光四射,矯健的身材,凶猛的利爪,走路悄無聲息,仿佛狸貓一樣,上樹下村,都是在眨眼之時。遠處傳來了槍聲,劃破了夜空,非常的刺耳,是溝口的方向,槍聲消失,周圍又很快恢複了寂靜。豹子沒有走遠,也許是寒冷,都從高處躥到了地上。像散兵一樣拉開了距離,扇子形的,不遠不近,在惡狠狠繼續地窺視著他們,並不時來來回回地走動著,踏著積雪,看上去非常的煩躁。劉建民手握棍棒,聲音沉重而又不安地告訴大家說:“哎唷媽呀!二、二十多隻,哪兒來這麼多,金錢豹啊?堅持到天明,再不走,咱們又該怎麼辦呢?”“餓、餓極了,雪大,沒、沒得吃,能不急、急眼嗎?”
王青山滿腹牢騷地大聲說道:“我也餓了!建民,兜裏還有幾個饅頭,趕緊地烤、烤上。別、別說豹子,人也一、一樣!餓、餓肚子的滋味,是真、真難受啊!”夏立誌掏出了油餅,謙讓著說道:“留著饅頭,先吃餅吧!”咬了一口,伸了伸脖子,“咕咚”一聲咽了下去,“再不回去,白大嫂,不得急死了啊!前天晚上,我把那兩塊野豬肉背回去,沒見陳大哥的麵,那娘們兒頓時就哭出了聲。飯不做,覺也不睡,出來進去,像瘋子一樣,一個勁兒地嘮叨著,不該逼男人出來打獵!大概,這兩天,她的腸子都快悔青了吧?陳大哥攤了個好娘們兒啊!死了有人哭墳,不死還有人惦著,不像咱們,死在外邊,又有誰知道啊!”也許是大難臨頭,也許是過份的恐怖,夏立誌略有點兒哽咽,眼淚汪汪的,嚼在嘴裏麵的油餅,翻過來倒過去的就是咽不下去。
見到吃食,三隻小棕熊都一齊圍了過來,身上還連著繩套。舔著舌頭,眼珠兒賊亮賊亮的。“長毛”和“花子”晃動尾巴流口水,可憐巴巴,興許是也都餓急眼了吧!建民把饅頭倒出來,不等分配,三隻小熊就圍上來各叼了一個,非常的霸道。見“花子”和“長毛”欲搶,“大傻子”竟然揚起了巴掌,輕輕一晃,“花子”和“長毛”就規規矩矩地縮了回去,眼巴巴的,沒有了章程。王青山急了,一手抓一個大饅頭,板著麵孔大聲地訓斥道:“你、你們仨,還有、有沒有組織紀律性了?學雷鋒,見行動!毫、毫不利己,專、專門利人,毛主席語錄,你們仨咋、咋學的呢?這六、六個饅頭,每人一個,誰也不許多、多吃多占,拉、拉爬犁的有功,每人獎、獎勵半拉!”說著,把手中的兩個大饅頭扔給了“長毛”和“花子”。“花子”和“長毛”叼著饅頭,習慣性地想躲到沒人的地方去啃,但出去了十多步,又急忙狼狽地返了回來,守著火堆,夾著尾巴,一邊啃嚼一邊哼哼,似乎感謝王青山,也似乎在提防著小狗熊。
劉建民把烤熱乎了的一張油餅,卷起來,遞給了陳忠實:“給,陳師傅,快吃吧,還熱乎著呢!”陳忠實沒有丁點兒食欲,就晃了晃腦袋道:“你們吃吧,我一點兒也不餓!”“那怎麼行,兩三天啦!湯水沒搭牙,怎麼會不餓呢!陳師傅,你的命,是真硬啊!開始發現,我們還以為沒救了呢!雪花蓋著,多厚的一層呀!整整地下了兩天一宿。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您還活著,活著的本身,就是一大奇跡啊!還有,今天多冷,棉褲棉襖都沒有穿,手腳胳膊腿兒,怎麼就沒有凍壞了呢?那頭大孤豬,興許不是一般的野獸吧!奇怪,真的是太奇怪啦!兩天兩宿啊,冰天雪地的!說不準,是山神爺在暗中保護著你吧?”說完,劉建民兩眼望著遠處的夜空,表情嚴肅,神色虔誠,豹子的目光,也仿佛是突然的遊離了遠方。不再威脅,也就失去了剛才的緊張和恐懼,雪花落在了雪堆上,發出了非常輕微的噗噗聲。沒有繼續加柴,篝火也在夜風中漸漸地暗淡了。小興安嶺的冬夜,是多麼的寒冷又荒涼啊!細碎的雪花,還在不斷地降落著,林海出奇的寧靜。寧靜中,遠處傳來了一陣陣的狼嗥聲,大夥兒圍著篝火,對野狼的嗥叫聲是很不在乎的。“媽的,狼群來了才好呢!豹子吃狼肉,咱們就解脫了!”
夏立誌用手中的木棍,撥拉著炭火惡狠狠地說道,“冬天野狼紮堆,跟豹子一樣,集體行動,林場附近,羊群,牛犢子,又它媽的倒黴啦!唉!這鬼地方,天一冷,野獸的日子,就都不好過嘍!還是人家熊爺們,不管棕熊還是黑熊,沒了吃的蹲倉,不吃不喝,神仙一樣,下輩子哪,咱也脫生成狗熊,逍遙自在,吃喝不愁,就是不能再當人了!提心吊膽,你爭我鬥,活在世上,多他媽的累啊!”“想死哪還不、不好辦!往前走一、一百米,八十米就行,保證你能心想事、事成……操!啥、啥時候,還發牢騷,唱、唱怏子!走、趕、趕緊地整柴禾!火一滅,不唱怏子,也都得完、完蛋!”王青山拿出了軍人的氣魄和果斷,狠狠盯了夏立誌一眼,蹚雪而去。呼呼哧哧,不大一會兒,又抱來了一抱楊木杆子,續在火上,剛剛黯淡了的篝火,又立刻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劈劈啪啪,掃蕩著周圍的黑暗和疲勞。雪地篝火,既燃燒著熱情,也激發了勇敢和膽量。借著火威,也許是腹中的饅頭起了作用,“長毛”和“花子”衝著寧靜的夜空,又突然間“汪汪汪”地狂咬了起來。夜幕下的山穀,刹那間也回蕩起了的轟鳴聲。讓人不安,又使人產生了好奇和迷茫。密林中,也許潛伏著更大的威脅和恐怖吧?!
劉建民眼尖,借紅彤彤的火光,突然指著西北方向的一棵大風樺樹喊道:“你們快看哪,啥玩意兒,在樹上蹦蹦跳跳的?”“啥玩意兒,鬆鼠子唄!半夜三更,除了鬆鼠子,還能有什麼玩意兒!”夏立誌不以為然地晃著腦袋說道。“操,哪有這麼大的鬆鼠子!我又不是不認識鬆鼠子!十個鬆鼠子,也沒有這麼大呀!操,純粹的老憨,還老炮手哩!”“哪兒呢?哪兒呢?我怎麼就看不見呢!……噢!看見了!看見了!小耳朵、尖嘴巴、短尾巴、一身黑,這家夥,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的。不是山狸子,也不是大山貓。”王青山搖了搖,愣怔了片刻,才俯下身去,問陳忠實道:“陳、陳二叔!你看見了嗎?那棵大樺樹上是啥、啥東西?”王青山知道,他這個坐地戶都弄不明白,小夏和劉建民,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在場的,也隻有陳忠實,多年鑽山溝,這種小動物,不用見麵,他也保證會說出個一二三來。果不其然,躺在爬犁托板上的陳忠實,背著火光,頭也沒扭,就非常肯定地小聲說道:“啥玩意兒?山狗子唄!學名是熊獾、貂熊、樹上飛,又叫尖頭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