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犬是自己親手養大,如今又是自己把它毀掉了。不管是獵犬還是青山他們,都是為搭救自己才遭遇了豹群的,如今……看看“花子”,再想想剛才的一幕,自己的策劃和操縱,好端端的獵犬,愣是讓自己給毀掉了。木然、痛苦、悔恨,為了懲罰,為了譴責,他終於抬起了左手,在自己滿臉胡子的瘦臉上,狠狠地摑了一個嘴巴子,“吧”的一聲,非常響亮。三人驀然扭回頭來望著他,沒有勸阻,也沒有安慰,歎息了一聲,又慢慢地把目光轉移到了別處……鬆樹的背麵,都有高高的雪堆在矗立著,貼著樹皮,非常壯觀,像童話世界,又仿佛絕倫的藝術傑作。太陽多日沒有見麵,天空依然灰黯,依然有紛紛揚揚的霰粒在舞動著,小風吹來,非常凜冽。鳥兒不知去向,鬆鼠也似乎是逃向了遠方。
大森林的地上,遍地的獸毛和腳印,“長毛”子的鮮血和哀叫聲,始終在人們的麵前展現著,轟鳴著,“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忠實閉了閉眼睛,才發現是自己麻木了的耳鳴和幻覺,“長毛”子的叫聲,仿佛剜著心肝兒一樣,一陣子一陣子地生疼……豹群撤走,恢複了坦然,夏立誌臨走前又步履蹣跚地走到那棵大樹下麵,盯著雪地上亂糟糟的腳印,獸毛和鮮血,不見皮張,也沒有覓到骨頭,愣在那兒,一聲接著一聲地哀歎著:“唉……唉”很長時間,才蹙著眉頭,兩腿沉重一步一步地返了回來。“長毛”在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作為主人,心靈深處,也許,終生都會背著一副沉重的十字架吧!爬犁繼續前行,奔著槍響的方向。由躺變坐,空餘地方正好安置上了“花子”。忠實歉疚地伸手去摸了摸它的腦袋,嚅動著雙唇,想表示點兒什麼。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道歉成了多餘,語言也就失去了價值。“花子”瞥了他一眼,目光是蔑視的也是不屑的,尾巴晃動了一下,也許是習慣上的一種禮節和誠意吧!
默默無語,踽踽前行,除了爬犁腿子摩擦著雪地的吱吱嘎嘎聲,就是三人蹚雪的腳步聲:“喀嚓,喀嚓,喀嚓……”茫茫林海,何等悲壯!北國風光,處處困惑。短暫的半天一宿,四個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半個世紀的漫長和冷酷。拐過一個山包,大傻和二傻子同時地放了橫,耍上了賴,寸步不前,蹲下,站起來,哞哞叫著,愣是一步也不往前走了。毫無疑問,是饑餓引發了它們的肝火和脾氣。先是撕撓,企圖掙脫開身上的繩索,最後是煩躁不安地又啃又咬。棕熊不傻,雖然鈍笨,但很快就醒悟到,二傻先把大傻子身上的繩套咬斷,隨之,大傻子也為二傻子解了圍。掙脫套子,徹底地解放,不給吃的,填飽肚子,不管怎樣說服動員,熊脾氣上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幹了。
劉建民遠遠躲著,王青山滿臉的悲哀和痛苦,工作隻能是夏立誌出麵來做。掰開揉碎,也隻能是對牛彈琴。“唉!我也沒法子了!”說著,懊惱加灰心,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瞅著山尖,沒有了咒念。青山兩處受傷,腹中也是一肚子肝火和脾氣。隻有劉建民,前後張羅,繞著圈子想辦法,“媽的,四個老爺們,男子漢,咋的也不能困在這兒啊!我去喊喊,爬到崗頂上。兩天三宿,全場出動,沒有這場大雪,他們早就會找來啦!”說著,蹚雪爬到了崗脊上,放開喉嚨,大聲地呼喊著:“噢——我們在這兒哪——我們在這兒哪——噢——我們在這兒哪——”林海茫茫,白雪皚皚,喊聲被原野吞沒,但懸崖下麵,也不時傳來一陣陣的回蕩聲,非常洪亮,也感到了神奇:“我們在這兒哪——噢——我們在這兒哪——”
饑餓造成了恐懼,恐懼又產生了絕望,迷了山,不管群體還是單獨,最後都是因為饑餓和疾病而困死在山穀中的,失去了獵槍,不僅僅失去了自衛,同時也中斷了與外界聯係的權力和信號。茫茫林海,山巒逶迤,空曠寂靜,一望無垠,饑餓的困擾,寒冷的逼迫,疼痛、煩悶、孤獨、焦躁,再加上時時伴隨又揮之不去的恐怖和提心吊膽,四個人,從心靈到精神到肉體,似乎都被一種死亡的陰影,無邊無沿而又厚厚地籠罩著。廣袤浩瀚的大林海,磅礴氣勢的石砬子峰,天地相連,雲遮雪罩,相比之下,人類與其他動物,其生命力,是何等渺小而又脆弱啊!突然,山頂上呼喊累了的劉建民,眺望中扭頭對著山腳下麵的王青王和夏立誌,驚喜而又茫然地大聲呼道:“青山大哥!青山大哥!小夏師傅,你們倆快點兒上來呀!快來看山坡那邊,我的媽呀!啥玩意兒?你們倆快點兒上來呀!”“大驚小怪!能有什麼玩意兒!”王青山皺著眉頭,情緒沮喪地嘟囔著說道:“操,瞎雞巴咋呼啥、啥玩意兒,大姑娘,那可就是神神了!”“來呀!快點兒來呀!”見劉建民繼續呼喊,才小聲對夏立誌說道:“走啊!上去看看,看看到、到底是啥?”不等夏立誌回答,王青山清清楚楚地看到:三四隻蜜蜂,直線從遠處飛了過來,直奔陳忠實。嗡嗡叫著,急速地轉了兩圈,很快就落在了他的耳朵和頭發上,邊爬動邊嗡嗡,親切、溫柔、愉快、甜美,似乎在問候和安慰,又似乎在敘述著自己的牽掛和憂慮。不大一會兒,又有幾隻蜜蜂在他的肩頭和周圍的樹枝上悄悄地落了下來。看在眼裏,王青山愣怔著大眼珠子小聲說道:“喲!冰天雪地,哪兒來的蜂子呀!二、二、二叔?”
陳忠實眉頭舒展,一臉平靜,很快,嘴角就流露出微笑和興奮。閉著眼睛,滿臉的陶醉,聽王青山問話,就睜開眼睛,目光是幸福而又和藹的,用嘴努了努山包那邊,“野蜂子唄!它們是來給咱們送信兒的,說不大一會兒,家裏人就會來的!”“真的呀?”夏立誌也轉憂為喜地大聲說道,“這些蜂子,我看哪,肯定是咱們那些飛走了的盜蜂,有感情,聞著味,就又飛了唄!”家蜂早已入窖,野蜂子卻不怕興安嶺的冰雪和寒冷,照樣活動,照樣生存。萬物都有自己的適應能力,隻有適應了大自然,才能永久性地得到大自然的恩惠和嗬護。“二、二叔,這些蜜蜂,都是神、神仙或、或者是什麼精、精靈吧?說不準,它們還都是人、人參娃、娃娃變的呢?……救命恩、恩人恐怕也是無價之寶、寶吧?”王青山知道,黑瞎子溝周邊地區,有多少人在這兒挖到了大棒槌因禍得福,時來運轉,說不準,真就能發現了人參孩子呢!聽老工人說,有一年冬天,寒風刺骨,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季節,傍晚時分,兩名伐木工人回工棚子路上,發現路邊有個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