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蒼蠅轟轟,全身是蛆,刺鼻子的惡臭,讓人惡心。兩名伐木工人看到後,惡心得都直想著嘔吐,皺著眉頭,掩鼻而過。回到工棚一說,當時就被大把頭奚落著臭罵了一頓:“真他媽的廢物,沒有腦袋啊!這死冷寒天的,能有蒼蠅嗎?吃屎的腦袋,遭罪的窮命!山裏連個女人毛都沒有,哪兒來的死孩子!……那是寶貝,人參娃娃!抱回來,咱們全工棚下一輩子,也他媽的享受不完!騎馬坐轎生來的福,你們倆,天生的狗命!……”兩人恍然大悟,拔腿往回就跑。把頭氣哼哼地蔑視道:“早他媽走啦!一輩子後悔去吧!你們倆,就那麼點兒眼福,天生的窮命鬼,就死了那份發財的心吧!”兩位老工人,其中之一就是自己的父親。父親到死也念念不忘,年輕時候的一次機遇。此時此刻,見到蜜蜂,王青山自然也就聯想到父親親眼目睹到的那個人參娃娃!冰天雪地,這些蜜蜂,不是神靈,最起碼也是些吉祥之物吧!
陳忠實安詳中搖頭苦笑了笑,沒來得及解釋,就聽山頂上的劉建民急賴賴地再次嚷道:“聾啦?一遍遍地喊你們,再不上來,我可能……”聽山頂上不耐煩,陳忠實就催促王、夏二人道:“去吧!去吧!去看看是啥!如果是人參孩子,可千萬別再放跑了啊!”“操!想美事吧!做夢娶媳婦!他這麼咋呼,參娃娃再多,也跑光了!”夏立誌不以為然地小聲說道。王青山卻來了精神,忘記了胳膊和大腿上的傷痛,眉飛色舞地邊往上攀登邊招呼夏立誌說:“你不、不來,就在下麵等、等著吧!不親、親眼看看,做夢也不、不會夢見媳、媳婦的!守株待兔,你也太、太消極了吧!”夏立誌懶得爬山,見山那麵確實有一片亮光,出於好奇,猶豫了片刻,才跟在後麵,一步一步,無精打采地攀登了上去,坡陡雪滑全身疲勞,一不小心就會栽個跟頭。王青山剛剛爬上山頂,站穩了腳跟,劉建民就迫不及待地指著山那邊的一座懸崖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你看,快看,看見了沒有?不是親眼目睹,說死了,你們也不會相信吧!開始我還以為是塊大臥牛石呢,越看越覺著有點兒不對勁,臥牛石頭上有雪,它身上咋就光禿禿的呢!雪大,我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呢!你看,你看,那一閃一閃的光環,那呼呼的熱氣,看明白了,就急忙地招呼你們,怕上來晚了,看不到,多他媽的遺憾啊!仔細端詳,我才徹底地明白了,一宿半天,咱們都是在繞著這個山包轉啊!奶奶的,這大家夥,真比西遊記中的牛魔王還牛魔王啊!”
王青山看清楚了,也猛然間呆呆地愣住了。西南方向,大約有三裏地左右,雪霧彌漫著林海,大樹壓彎了枝頭,非常沉重,又滿目的刺眼,周圍寂靜,沒有丁點兒的響聲。離大砬子主峰有半裏地左右,竟然非常醒目地出現了一塊懸崖,刀削一樣,不見丁點兒的雪花,墨綠色的紅鬆,傘一樣的柞椴。椴樹裸露著枝頭,柞樹上的葉子,卻是火焰一樣,紅彤彤,讓人感到了溫暖。懸崖平台的一側,悠悠晃動著一頭大孤豬,盡管朦朦朧朧,但仔細端詳,也能辨別清楚它的腦袋、耳朵、鼻子和獠牙!黑褐色,有半間房子之大。周圍的光環,像彩虹一樣,毫無疑問,彩虹與光環的形成,是大孤豬呼出來的嗬氣,與清冷的寒氣相撞以後而迸發出來的自然現象。往上瞅,雪霧中利劍一樣的石砬子似隱似現,給人以神聖又懾人的感覺。往下觀察,越過斑斑駁駁的樹枝和雪霧,竟然發現,清晨時逃走的那一群豹子,一隻不少,統統圍聚在平台的另一側,或趴或站,或昂著腦袋或翹著屁股,滿嘴通紅,一個勁兒地猛啃,盡管遙遠,但也似乎能聽到牙齒與骨頭相互撞擊時發出來的那種“嘎吧”聲,刺激著神經,也隱隱地感到了恐懼。毫無疑問,半夜到黎明時分,憑空傳來的那一陣陣“哄哄”的聲音,肯定是這頭大孤豬發出的信號和指令,豹子的圍攻和相逼,自然也是這頭大孤豬的意誌在發揮著作用了!王青山看完了。
閱曆、生活、教訓,也就使他覺著沒有多少驚奇之處了。他幻想和憧憬的是人參娃娃——那一筆父親曾經目睹過的橫財,不管是腐爛發臭了的老鼠、長蟲還是爬滿了蛆蟲的蛤蟆、刺蝟、死獾子,隻要是異樣的,他肯定得揣抱回去。但事實出乎自己的預料,一頭大孤豬,一群金錢豹,以及石崖周圍的小環境、小氣候,跟自己的理想和目標似乎是天壤之別,差著十萬八千裏。看明白之後,隨之也就不以為然地歎息了一聲:“唉!少見多怪,你們城、城裏人,咋就這麼容、容易激動呢!”收回目光,盯著腳下麵的厚雪說道:“走吧!趕緊下、下去,一會兒,林場就來、來人接咱們了!”“啥?林場來人接咱們!誰說的?”劉建民再次詫異地大聲說道。“是兩隻蜂子剛才來告訴的。”青山淡淡地說道。“蜂子?什麼蜂子?可能嗎?你是在做夢吧?還是發燒、說胡話呢?”劉建民有些失落,因為兩人都沒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滿目恐慌大驚失色,倒被對方奚落了一頓,心裏不太平衡,就略有憤怒地回擊他道:“操!瞎雞巴白話,蜜蜂的語言,你也能聽懂?”
也許是狗咬的傷口破壞了他以往的情緒吧,王青山一掄胳膊,瞪著一對牛眼珠子,惡聲惡氣地扯著嗓子吼道:“這兒是哪兒?你知道不?”見對方一愣,嗓門就手就提高了八度,“不知道我告訴你,這兒是黑瞎子溝!黑瞎子溝,你知道吧?不知道我再給你重複一遍,當年,日本鬼子的兩架飛機,就是在這兒墜毀的,三百多鬼子兵,就是在黑瞎子溝失蹤的,全世界除了百慕大三角、古埃及的金字塔,再有,就是小興安嶺的黑瞎子溝了。你、你呀!井裏頭的蛤蟆!也不是大哥說、說你,你不是油、油鋸手嘛!慢慢地就知道了。以後的怪事還多、多著哪!這才是哪、哪兒呢!”說著,王青山又昂首挺胸,非常自信地往遠處,黑瞎子溝的方向使勁兒指了指,“看、看見了吧!黑瞎子溝上空!這頭孤豬和豹子,又能算、算個啥呢!小菜一碟,這一回知、知道了吧!”劉建民,包括夏立誌,都順著王青山手指的方向,既疑惑又愕然地盯著遠處黑瞎子溝的空中,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因為站在崗頂上的三個人,此時此刻,均清清楚楚地看到:附近從主峰、山巒到穀底,盡管銀裝素裹,刺目耀眼,但林海是寧靜、安謐而又明亮的,讓人舒心,讓人神怡。而遠處的黑瞎子溝呢,盡管是十幾裏地的距離,都是經緯分明地形成了兩個自然的世界,低空,雪花紛飛,狂風怒吼,高處,煙霧彌漫,烏雲滾動。烏雲與煙霧的連接處,似乎還有一道道金光在不停地閃耀著,像閃電一樣,卻始終沒有那種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像無聲的電影,周圍平靜溫和,而銀幕上則是殺氣騰騰,烏雲翻滾又雪花飄飛。與腳下相比,兩個世界,兩種天下,感受迥然,視覺的反差,又使人覺著潛在的恐怖又是那麼刻骨銘心。黑瞎子溝,真就像海洋中的百慕大三角那樣,激流翻滾,又難以回避啊!三人同時舒了一口長氣。好半天,才重重閉緊了自己的嘴巴。滑下山來,腹中盡管仍然是饑腸轆轆,但思想和靈魂深處,卻比以往更深沉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三人滑到崗底,也同時發現了抗聯老戰士——宋希山和他的孫子宋吉林。身著雪白色的獵裝,大背著獵槍,腰上係著一圈明晃晃的子彈袋,一前一後,步履蹣跚,非常吃力地蹚著厚雪往前晃動著。三人一陣激動,迫不及待地大聲喊道:“宋師傅——我們在這兒哪——”“宋大伯!哎呀!可把你們給盼來啦——”兩人在雪地上猛地站住。看準了,才驚喜地大聲問道:“忠實呢?你們仨,找到陳忠實了嗎?……哎喲我的乖乖喲!可算把你們給我找到嘍!”三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心潮澎湃,淚眼汪汪。青山第一個問道:“宋、宋大伯,您是怎麼找、找到這兒來的呀?家裏再不來人,沒有吃的,黑瞎子不玩兒活,二、二叔抬不回去,我們也都得餓、餓死啦!……哎,哎呀,總算是把您老人家盼、盼來啦!”“喲!好家夥!三天不見麵,感情都變啦!”宋希山氣喘籲籲,滿臉通紅,白胡子上掛著銀霜,眉毛掃帚一樣,滿臉慈祥,一身剛毅。見麵後親切和藹地微微笑著,聽說找到了忠實,但抬不回去,就不由得“噓”了一聲,平靜中略有點兒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傷勢嚴重嗎?這冰天雪地的,不死,也夠喝一壺的嘍!”“三天啦,湯水沒有搭牙!”夏立誌激動、冷靜又憂心忡忡地小聲說道,“剛剛找到他,身上蓋著厚雪,我們還以為沒希望了呢!可是,用手一摸,呼吸正常,像睡著了一樣。……沒有吃的,傻子們不幹活,不然的話,這工夫,也就快到家了!”沒等夏立誌說完,王青山就迫不及待地插話道:“宋、宋大伯,喊,又聽不見,你們是咋、咋找到這兒來的呀?”宋希山笑了笑,神秘地小聲說道:“你宋大伯有順風耳,有千裏眼唄!”然後衝孫子努了努嘴巴,“小子,告訴他們,這冰天雪地,是誰把咱們領到這兒來的!”